玉簪折第八十七章 一壶春 上
赢兰好奇问道:“皇叔不行了?皇叔哪里不行了?”
端王喉咙一动,到底把囫囵话吞了回去,只道:“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赢兰莫名委屈。端王这性格风里来雨里去,总是和她不对头。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他不迁就也就算了,竟然还来和她别苗头。
她哼了一声,说道:“皇叔,今天是我及笄之礼,您难道两手空空就来了?”
端王斜乜了一眼宁王,说道:“你以为我是皇兄那个小气鬼?”
宁王今日确实没给赢兰带什么礼物。但维护他早已是她融入血液的本能,他就是她需要捍卫的城池,神圣凛然,谁也不能说一句不好。赢兰道:“叔能来看我及笄,对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宁王柔和地笑了下,说道:“时间仓促,是我的错。你怪我吧。”
赢兰又不是从石头里忽然蹦出来就是十五岁,这话拿过去骗狗都不会相信。
端王很不屑,但更不屑的是赢兰居然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荒谬又愚蠢的理由。
赢兰摇了摇头,反驳说道:“不会的,叔才没有错。我怎么可能怪您!”她话说得又快又急,声音柔美清澈,如花磁盏酌真珠红酒,宁王只是微笑不语,眼底的情绪深得她看不清楚。她再接再厉,“叔您是不是忘了,当年宫冰玉及笄的时候,我就曾经说过,如果她是真的喜欢您,肯定不会怪您。”
端王的眉梢一扬。
赢兰脸晕微红,如芙蓉带朝露,显然自己这么说,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她道:“叔,我也说过,我是一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信您敬您,永远不会怪您。”
宁王面露怀念,亦是想起了那些童言童语,他道:“我那时……也是荒唐,我还说希望你做一辈子的小孩。”
不说别人批评宁王,就连宁王自己也不能批评自己。赢兰很快给他找了理由,笑嘻嘻道:“我不管多大了,在叔这里依旧还是孩子啊。”
宁王微笑道:“是,不管你长大了,变漂亮了,嫁人了,生了多少个孩子,讲了多少个故事,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赢兰笑眯眯地伸出手掌,说道:“我当时还和叔比手呢,叔的手比我大好多好多……”
那个时候,她还故意将五个指头都蜷起来,缩成小小的一个拳头,握在宁王的掌心里。
现在,她牵起宁王的手,握在一起,虽然还有大小之分,可是五个指头已经可以根根服帖。
叔曾希望她做一辈子的小孩。
稚子无辜无知,是那么幸福,可以一辈子天真纯净,不沾风雨。
赢兰弯起眼睛,笑靥清美,仿若全绽的接骨木兰,洁白莹润,竟在一刹那令宁王几乎炫目。她轻轻道:“叔,我已经及笄了。我知道,在叔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傻孩子。可是,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傻,我有眼睛,我有感觉,我知道谁聪明谁蠢笨,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坏。”
宁王含笑道:“真的么?”
赢兰斜乜了一眼端王,嘁声道:“我知道叔是大好人,比谁都好,对我而言,这样就够了,谁敢在我面前说你不是好人,我就把他打成肉泥!”
本来还比较正经的话,到了最后一句,赢兰杏目圆瞪,立刻破功,方才的温情柔软都付之流水。
宁王哭笑不得道:“我道你是真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小儿心性……”
他的声音太轻,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说不尽的怅惘优柔。
端王站在那里,欣赏他们叔侄含情脉脉,互诉衷肠,有点牙疼。
他觉得眼前人确实还是个小孩子,自己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她计较了。他挥了挥手,宫婢奉上一个青色的匣子,缠枝螺钿,精美华丽。打开之后,白丝缎上呈着一黑一金,两枚弯刀似的角。
赢兰拿起金色的弯角,只觉润滑如玉,又似温温然有暖气袭人,奇问:“皇叔,这是什么?”
端王道:“这是辟寒犀,佩在腰上,可以祛除寒气。对女子很好用。”
赢兰有点嫌弃,说道:“现在是八月,哪里来的寒气需要祛除?”
端王的青筋跳了跳,说道:“你现在还小,年纪大了就知道。女子体寒不好。”
宁王道:“皇弟考虑得很周全。小宝,你以后也不能太贪凉。”
既然宁王这么说,赢兰也就姑且信了。她又拿起黑色的角,忽觉心情一松,惊讶道:“这又是什么?”
端王柔声道:“这是蠲忿犀,你佩在身上,会少很多烦忧。”
这个听上去用处不错。赢兰有些高兴,那点灿烂颜色根本瞒不过端王的眼睛,他故意道:“怎么样,我不是空手来的罢?”
赢兰甜甜一笑,说道:“谢谢皇叔。”
她一笑,端王不由跟着一起笑。若春光明艳,这世间万物无一不静好鲜妍。
宁王微一蹙眉,眸中淡淡疑惑一闪而逝。
是他多想了罢。
他这样按下心中奇异的忧虑。
及笄之后,赢兰便可如秦王那样,进出宫门不忌了。
可惜她身无彩凤□□翼,再怎样也去不了漠北。宫墙内外,对她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这一日赢兰在寝殿里练琴,奏了几曲后,忽然问道:“丝丽雅,你家乡那里有什么琴曲吗?”
丝丽雅道:“殿下,我家乡是乡野村人,不会弹琴。”
赢兰失笑道:“你这官话说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有些不通。”她想到什么,“丝丽雅,我知道你是一族圣女,因此自愿入宫。如果你还有家人的话,我让人给他们捎信去,慰藉你的思乡之情。长华宫人都是这样的。”
她身边侍奉的宫婢们,年纪大些的,这些年都渐渐放出去了。大多也都和家人一直有联络。丝丽雅来自异域,但丹国又不是锁国的巫咸,哪里会真的雁杳鱼沉。
丝丽雅望着满屋流光溢彩的百灵珠,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说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
芝女官皱了皱眉。
赢兰“哦”了一声。丝丽雅进宫多时,对她自称依旧还是一个“你”字,她也乐见丝丽雅不改,一直在芝女官等人面前很是回护。
长窗外便是荷池,但听雨声萧萧,打在那荷叶之上簌簌有声,别有一种怅惘之感。
“小皇叔及冠之后,好像就没到长华宫来过了。”赢兰望向芝女官,“你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
芝女官想到那一日的方无碍的笑容,皱了皱眉,说道:“秦王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妾实在不敢妄自揣度。”
赢兰当然不会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只是随口一问。但这样一想,宁王来长华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他们在宫外,到底会忙些什么呢?
“芝女官,准备一下,我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