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壶春 中(1/2)

作者:千夜弦华

玉簪折第八十八章 一壶春 中

妙婵酒是儊月最好的酒,妙婵酒肆是夜澜最贵的酒肆。

郎贤在妙婵酒肆做了三十年迎门,阅人无数,早练就成火眼金睛。青旗前,高柳下,谁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鬼,谁是没见识的土财主,谁是真正的达官贵人,他那一双绿豆眼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对自己的相人之术也颇为自得,一直以赵之王良,秦之伯乐、九方皋自比。

“郎大爷,你刚刚说,进去的那些人都是宗室子弟,是真是假?”

新来的小迎门一脸尊敬地问他。

郎贤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说道:“你看他们,至多只能看出衣衫平凡,车马不彰,是不是?”

小迎门连连点头。

郎贤道:“他们锦衣夜行,微服私访,换了马车和衣裳,自以为面面周到,其实根本逃不过老夫的利眼。他们一行六人,四男二女,马车看起来并不名贵,但那马却是上好的青骢马,上头的流苏金镂鞍也绝非凡品。他们换的衣裳倒是没什么痕迹,看着只似普通世家子弟,但是……”他故意停顿一下,沐浴在小迎门崇拜的眼神里,“这几人虽都以手足相称,看其中情态,只有一男一女才是真正亲昵兄妹。那个做妹妹的一身天水碧衫子,腰上却配了一枚大红珠子,很是不谐。她路过长廊的长明灯时,珠子遇火,火却不动,我就知道,那珠子便是传说中的红靺鞨,她乃是清平王郡主。”

红靺鞨乃举世名珠,入水不淖弱,入火如无物,鬼神护之,为清平王郡主偶然所得,天下皆知。

小迎门恍然大悟道:“和清平王郡主在一起的,必然就是清平王世子,还有其他王世子了。”

郎贤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孺子可教也。”

车马辚辚,又一辆马车停到了妙婵酒肆。刚一停妥,车夫便备好脚踏,躬身在旁,垂手伺立。

一只玉笋芽似的手拨开帘帐,五指纤纤,如削葱根,每一寸线条都流畅优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郎贤一见,便知道又来了大主顾,赶紧挺直背脊,抖擞颜色,提点小迎门道:“快精神点!”

帘帐卷起,露出一张秀丽如画的面庞,眼眸落落分明,气度果然非同一般。她只斜斜梳了一个堕马髻,穿着一身柳黄色的芙蓉花竹叶长衣,娉娉婷婷地下车,裙下透出一只蝴蝶落花珍珠鞋。

小迎门正要喊贵人,却见那下车的女子身子一转,姿态谦卑,竟是在恭候车中人。

郎贤心中大震。这女子身姿妙曼,仪态娇矜,一举一止,甚至比之方才的清平王郡主更加贵丽雅致,一见便是出自世族簪缨之家,却居然只是这车中人的一个婢女?

这车上所载之人,难道会比宗室子弟更加尊贵?

汝南王世子笑道:“大家几个都是一般年纪,今日我们难得齐聚一堂,由我做东,就别在乎什么虚礼不虚礼了,何如?”

楚王世女轻笑道:“汝南王太妃一个月前才走的,你孝期还没过,就敢在夜澜招待我们喝酒,真是好大的胆子。”

汝南王世子目光流转一圈,昂起下巴,说道:“谅你们几个也不会卖我。”

临东王世子与他素来交好,沆瀣一气,闻之便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说道:“听到了没?可不能卖了阿哥。”

他旁边便是琅琊王世子,素来性情懦弱,行事也皆以汝南王等人马首是瞻。琅琊王世子听他此言,立刻忙不迭颔首,表忠心道:“那、那是自然,我卖了谁也不会卖了阿哥的。”

他这话令一席人都忍俊不禁。汝南王世子佯怒道:“你这瞎说什么话,怠慢主人,当自罚三杯。”亲自为他斟满酒,琅琊王世子唯唯诺诺地接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是大丈夫就好好喝酒,不要黏黏糊糊的!”

清平王郡主笑吟吟的,为他们都斟满了妙婵酒。轮到自己时,清平王世子轻声提点道:“萱儿,你只能喝半杯。”

临东王世子耳尖,顿时一拍清平王世子,说道:“赢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自己不喝酒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让你妹妹好好喝,有你这么做哥哥的么?”

清平王世子道:“萱儿是女子,酒量尚浅……”

临东王世子大笑,对着楚王世女道:“你听到了没!赢霄说你酒量浅,一杯就倒,要和你试比高低!”

楚王世女微微一笑,耳上的铂蓝石耳环璀璨如猫眼,婉转道:“哦?”

楚王世女向来性情豪爽,不让须眉,千杯不醉,若是和她试比高低,他迟早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清平王世子苦笑道:“我自罚一杯,还请流堂姐见谅。”

他执起酒盏,仰首一饮而尽。举座叫好,汝南王世子道:“宾主对酌,有酒岂能无乐?”他拍了拍手,唤来人道,“把你们的唱谱拿来。”

接了唱谱,他自己未看,直接甩给了临东王世子,说道:“你们自己挑挑,想点什么。”

临东王世子嘿嘿一笑,琅琊王世子好奇地凑近。楚王世女问道:“这里的乐伎都是女子吗?”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她舔了舔嘴唇,“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另一处,已经有一桌选定了歌姬,唱的正是一阕《木兰花慢》:

“紫箫吹散後,恨燕子,只空楼。念璧月长亏,玉簪中断,覆水难收。青鸾送碧云句,道霞扃雾锁不堪优。情与文梭共织,怨随宫叶同流。人间天上两悠悠……”

歌姬声音清丽无比,宛若黄鹂出谷,教人心头一荡。一桌人满堂叫好,旁边却有个少女扬声道:“能换一曲么。”

那桌人惊讶看去,发话者竟是个美貌惊人的少女。她年纪虽小,容色秀若芝兰,眉宇间却是说不出道不尽的无限华贵风流,神情亦极为自然,说道:“这词我不喜欢,可以换一曲么。”

她说的是疑问,字句却笃定。

夜澜乃天子脚下,随便一块石头都可能砸到名门朱紫。妙婵酒肆是慕容氏的产业,敢在这里头大放厥词的,不是不怕死的,就是怕死人的。

那桌人也是老江湖了,只见这少女的下手亦坐了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相貌秀丽,风华优柔,迎着他们的视线,不躲不避,神色里透出一种根深蒂固的矜慢。顿时知道这二人出身不凡,不可小觑,竟不敢提出异议。

那歌姬在酒肆唱了七年的曲子,心思自然玲珑细腻,立即讨好笑道:“不知贵人喜欢什么样的曲词?”

赢兰问道:“奏《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你可会唱得?”

歌姬自然应是。琵琶伴奏声起,她轻启朱唇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这首比方才那曲好多了。同样是思苦之情,还是“不辞冰雪为卿热”听着顺耳。

赢兰垂首,酒肆里的酒盏同她及笄时所用的形制完全不同,酒也大相径庭。典礼上的酒没有颜色,像是水,带着一丝特殊的苦味,咽下去之后,还会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回甘。妙婵却不同,酒液晶莹剔透,莹润如暮烟凝绯,像是一盏清明湛然的玫瑰露。

那歌姬已经唱到尾声:“……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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