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八十六章 红绫髻 下
正值晴天一碧,万里无云。迎面便是杨柳风,仿佛散发微微香气的琼浆,一阵阵调皮地扑到人的眼前来。
沈艳光出事之后,赢兰怕触景生情,再不敢去风雨桥,屏退宫婢之后,心绪混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陌生亭台里。
她发了好一会怔,再一定睛,蓦然看见端王坐在她身畔。
“皇叔!”赢兰叫出声来,“您过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她倒是不奇怪端王怎么会在这里。端王不进宫也就罢了,一旦进了内廷,自有无数耳目。
端王道:“你发什么傻呢?”
赢兰摇了摇头,不想提这件事。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这亭子立在一树垂柳边,有两幅对联:“柔柳轻盈香茗贺春临,幽柏玲珑浓荫送秋残。”天顶上是一幅巨大的双钩描红书法:“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对联有些不尴不尬,赢兰咀嚼一番,没察觉出什么高明之处,有点疑惑地问道:“皇叔,您知道这对联吗?”
端王反倒有些惊讶,反问道:“小东西,你没有写过九九消寒图?”
端王的表情令赢兰有点害臊,点了点头。
不想端王却没有戏谑她孤陋寡闻,只道:“你博闻强识,天资聪颖,我倒忘了你也有没有见过的东西。九九消寒图也是近几年才从贺川传来的,很受翰林世族追捧,但你身在深宫,王皇贵妃又不喜欢这些东西,难怪你不晓得。”
他的语气不似嘲讽,只是和她解释,出奇的轻柔。赢兰很是受用,听得聚精会神。
端王指着书法道:“‘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一共九字,每字九笔,自冬至始,日填一划,逐日填廓,每过一九正可写满一字。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一幅九九消寒图大功告成,也是冬雪消融,春暖鸭知了。”他顿了一顿,声音有些轻,好像微风吹拂水面,涟漪都那么小心翼翼,害怕惊走荷尖上的小小蜻蜓,“我府上还有一副‘雅图’,是贺川画圣陈寒所作,画中有素梅一枝,梅花瓣共计八十一。去年冬至,我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回大地。你想不想看一看?”
赢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阿雾有次和我提起,夜澜流行一种新的梅花玩法。冬至后,贴梅花一枝于窗间,每日晓妆之时,以胭脂图一圈,八十一圈既足,看到今朝便是杏株了。这也算是一种九九消寒图吧?”
她没有回答他,似是一无所觉。端王无甚反应,颔首道:“你们这些小女孩,倒也有许多新奇东西。”
赢兰微微一笑。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将梅花妆贴在窗间。她的梅花枝子是宫人不经意间网获了蜻蜓,爱其翠薄,遂以描金笔涂翅作成的,远比寻常金箔银箔制作的花钿脆弱易碎。九九消寒图,写到尽处便是暖回春深。她对镜自照,铜镜铭着“见日之光,长勿相忘”,她便在镜中细涂晓妆,多余的胭脂一日一笔,嫣红粉白,阴晴雨雪。
恨不能以梅花为快马,以胭脂加鞭,催促日月,多写几笔,教自己快快长大。
恨不能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恨不能一夜之间,与他白头偕老。
君心若是亭前柳,且待春风两珍重。
“可是现在才夏天,离冬至还远得很。”赢兰的目光流连到垂柳上,一片绿意如油,却到底憔悴不似春日。离人不归,离人何处?她顺手折断一枝柳条,递给端王,“皇叔,给您。”
端王微微一怔,说道:“折柳相送,是给离人的。”
赢兰道:“皇叔,我想一个人待着。”
端王并没有听从她的送客,反而凑近了一些,说道:“你明日就要及笄了,怎么还臭着张脸?”他微笑着拂过赢兰颦蹙的眉眼,“别皱眉了,小小一个人,再皱就成苦大仇深的老太婆了。”
他这举止太过自然,以至于赢兰都没觉出什么不对。她望着垂柳迎风飘摇,隐约有鹭鸶湮没于水草中,竹林影影幢幢,有些出神道:“皇叔,您见过先皇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端王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眉间。他想了一想,说道:“先皇后与王皇贵妃皆是绝色艳姝,如同双生娇花一般,一颦一笑都是国色。性格么,皇贵妃身子不太好,不爱说话,先皇后更活泼张扬一些,也很护着皇贵妃。”
赢兰眨了眨眼睛,问道:“先皇后很护着皇贵妃,真的?”
宁王的话犹自在耳边回荡:“陛下和先皇后是同一类人,自私而残酷,从不理会他人死活。”
自儊月立国以来,从未有姊妹共侍一夫,何况还是堂堂望舒二氏。王皇贵妃本是太子妃,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成为皇后应是顺理成章,却迟迟不能封后,连东宫被立为储君,她也终究是个皇贵妃而已。
据说那时皇帝面对无数奏章,只是微微一笑道:“立王氏女为后?这也不难。”
然后就是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了皇贵妃的同胞妹妹为后。晚了八年的先皇后捷足先登,取代王皇贵妃,成为后宫之主。
先皇后生下秦王没多久便薨了。自此儊月中宫空虚,已近二十年。
端王道:“先皇后认定了是她的东西,就护得紧极了,谁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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