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八十一章 醒黄粱 下
宁王似笑非笑道:“母妃认为我是来说这个的?”
王皇贵妃略略一怔,问道:“你莫不是为了白天之事来兴师问罪的罢?这事我解决得干脆利落,轮不到你动手。”
宁王道:“我确实是来找您兴师问罪的,但不是为了您解决此事的结局,而是过程。”
王皇贵妃听他的声音竟然很不客气,怫然不悦道:“你说什么?”
宁王冷冷道:“你怎么把小宝带去那里?”
王皇贵妃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反唇相讥道:“那又如何?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看着宁王冷月光似的脸色,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推断,诧异道,“你发怒了?因为她?”
宁王不置一词。
王皇贵妃反倒笑了,声音柔婉而娇娆,问道:“因为那个小贱种?她今天受惊了,害怕了,所以你生气了,不高兴了,要来找我算账了?”
宁王轻哂,反问道:“母妃,您何苦做出这么一副笑脸,忍得很辛苦罢,要压抑住自己去扼死她的冲动?”
王皇贵妃垂首,看着自己已经卸干净的指甲,无声地比划道:“那么细的颈子,确实像是一捏就会死的样子。”她想着少女娇艳无匹的面容,美丽得令人心生憎恨,恨不得一把掐断那细细的喉咙,“你第一次把她从燕王府里带出来给我瞧,不就是为了逼我么。一次忍下来,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忍下来,还有下下一次,你不断把她带到我面前晃悠,总有一天我会抑制不住,忍不下去。”
宁王浅笑道:“怎么会?您可千万别妄自菲薄。”
王皇贵妃慵懒地挑了一边的眉,明珠光彩温和,勾勒出她姣好的侧颜。这长夜,早已习惯静谧到寂寥。她轻轻道:“哦?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都只把我当做若有似无的一个摆设。”
“纵使只是个摆设,也是这全世间最尊贵的摆设。”宁王不知算是揶揄还是赞美,“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国母的摆设,也算是天下无双了。”
王皇贵妃轻轻敛起了眼。那一霎她眸中光彩明灭,清寂无边,最终只剩下仿佛飞蛾扑火之后余下的残烬,红尘繁华璀璨也皆成隔世。
这一生离恨,究竟从何而起,连她自己也记不分明了。过往只如一场华胥梦短,梦里有陌上花开,谁人怜她缓缓归来,醒后却只余无边寂寞。
缘起缘灭,情生情死。到底是因为相爱太迟,还是相遇太早?
王皇贵妃终究是有些似困倦,有些似疲惫地垂下了眼睫,慢慢道:“不必高估我,这几十年来,周来绕去,我一无所有,却还只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人偶,任其牵引,不得自由。”
“是您画地为牢,自困囹圄,又谈得上什么不得自由。”宁王的目光从未变过其间冰冷,他本就是一副清冽优雅的嗓音,此时压下声音,微微喑哑,更是令人神魂颠倒,“当初狠下心的是您,叹着一无所有的也是您,这些年来王氏倾尽全族之力供养您,后宫以您为无冕之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您哀叹自己不过是个人偶,难道全天下的好处都得尽给您占全了?”
王皇贵妃定定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于彼此都太过陌生——尽管本应是在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人,却连对方的面目也是模糊。
她忽然发现,她根本不了解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孩子。
宁王道:“您那么憎恶先皇后,恨之欲其死,认为她背信弃义,不顾廉耻,人人得而诛之。说到底,您和她也就是一路货色。”
王皇贵妃怔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和她不一样。她总是觉得,自已的命比别人的命更重要,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抢过来。”
宁王道:“您不就是如此?”
王皇贵妃道:“我不一样。那本来就是我的,是她来抢走我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宁王嘲讽地看她,似乎看到了一条盘绕在鲜花间的毒蛇,说道:“毒死了亲妹妹之后,这么无耻的话也能说得冠冕堂皇,佩服,佩服,真不愧是我的母亲。”
谁会知道花下的泥土饱尝了怎样凄艳的鲜血,又埋葬了怎样倾国的红颜。
王皇贵妃怒极反笑,颤声道:“我无耻?我不无耻,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你吗?”
宁王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道:“是啊,您不无耻,请问一下,您哪来的孩子?”
王皇贵妃看着他年轻优雅的面庞,温柔沉静的笑。他负手而立,就像一尊凝滞了时光的雕像,任长河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也映照不出任何人,只有失去一切的清醒和疯狂。她打了个寒战,仿佛看到白骨尸山,地狱的烈焰席卷天下,满目血流漂橹。
“我只以为会有一次两次,没料到那个麻烦居然是直接丢给了我。”王皇贵妃居然不敢直面他,有几分难堪地移开话题,停了一停,声音里难得起了些许凝滞的苦涩,苦在先,涩在后头,勾起心头最不可触碰的隐痛,“若是桑悦正常长成,是不是也会是那个样子?你是因为想起了她,后来才会这样移情给赢兰?”
宁王额上青筋一跳,几乎能听到自己浑身血液汩汩乱流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您再提这个名字,我就杀了您。”
王皇贵妃从未如此错愕。
“你……你说什么?”
宁王道:“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情,不要再想着让小宝受伤。”
他那么温柔地在自己的母亲耳边呢喃,像是雏燕眷恋未离的暖巢。
“否则我就杀了您,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