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四十三章 青萍末 上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诸良便来到了萧诺所居之处。
明面上的缘由很正当——为了请罪。
昨日御前之事,确实让萧诺丢了个大脸。若是心胸狭隘之人,定然以为诸良是踩着他往上爬,引以为奇耻大辱,咬牙切齿。
萧诺当时确实有些恼火,在心里嘀咕了好几句。但是他虽然性子粗,也不是无脑之辈,很快就想明白,哪怕是他借个胆子给诸良,诸良也不会有意砍断他的长刀。说到底,就是那把刀太中看不中用,弱水又太过锋锐。
一想起弱水,萧诺就什么火气都没了。早在当初诸良抽剑出鞘的时候,他就两眼放光了,一番剑舞下来,更是心痒得不得了。只是碍于身在御前,一分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昨日之事,萧诺其实早就不以为意,此刻见诸良一脸愧疚,不禁心里一动,说道:“你若是真的有心赔罪,就不用整那些有的没的了。”他凑近诸良,明明房间里并无他人,还特意放低了声音,有些鬼祟之感,“我说啊,你干脆,把弱水……嘿嘿……给我……”
诸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萧诺挠了挠脑袋,说道:“其实不是叫你给我,就是……就是让我摸一下,耍两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宝剑,连我爹的‘风云’都比不上。对了,你知道风云吧?你是我爹的徒弟,肯定见过风云出鞘时的样子,那真是精光贯天,日月斗耀,即便‘余生’重新现世,也未必能比得上风云那一剑……”
萧诺想到什么,连忙收声,还特意瞄了诸良一眼,见诸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小声咳嗽了一下。
诸良感激他的善意,微笑道:“师傅武功高绝,确实远非常人所及。”
诸氏是天下最为著名的武道世族,族中人个个自幼受训,武艺高超,历代都有人担任天子近卫,甚至还出过好几任禁军统领。要是换了个其他诸氏族人这么说,萧诺一定觉得他非常虚伪,但是诸良面容清秀,神色诚恳,却是一点也不讨人厌。
萧诺自觉受到鼓舞,再加上提到宝剑名器之流,情不自已地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唉,能铸出风云那样的剑,都是非常人的手段。就像皇贵妃说的那样,名剑出世,不染血就是不成事。你不知道吧,那位风云的铸剑师,是欧冶子的后人,被我家老爷子救过性命,后来就留在了漠北,做萧氏的门客。他久慕乌夫人风采,决意效仿‘干将’‘莫邪’,铸一柄全天下最强的宝剑,誓要超越英国公的那柄余生!”
诸良起初只觉得好玩,这位萧二公子竟是如此赤子心肠,一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便眼冒精光,口若悬河。待听到干将莫邪,面色登时一肃,又听他提到了英国公诸宁,只剩下苦笑。
他倒是不知道,萧长夜的那把风云剑,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来历。
诸氏最为有名的,除了从龙太/祖皇帝的事迹以外,就是自诸氏之祖诸无虞后代代相传的古剑了。
剑名为“余生”,为前朝末代宗室乌夫人所铸。
史载:“剑之成也,星斗避怒,鬼神悲号,太/祖奇之,赠与无虞。”儊月立国之前,太/祖皇帝在前朝为将,曾蒙受一场大难,险些在乱军之中为人射杀,正是诸无虞一直寸步不离,舍身相护,才保住了太/祖皇帝一身太平。
在太/祖奠定天下的元阳湖一役中,面临千万军马,诸无虞只凭手中一柄长剑,竟生生杀进乱军,取下了敌酋梅云起的首级,于三十万军马之中脱身而去。
一人一剑,霜寒万军,儊月诸氏,冠绝六合。
自国朝定鼎以来,“余生”便是当之无愧的儊月第一剑。而今儊月雄霸四海,这把余生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剑。
连儊月小儿也会在童谣中传唱,余生剑之所在,国祚必绵远昌炽。
萧诺见诸良竟毫无动容,十分惊讶,但是转念一想诸良的身份,定然对诸氏族人怀有切齿之恨,连带着对诸无虞和余生剑也颇有些不以为意。
诸良心中所想,其实与萧诺料想的大相径庭。
诸策未死前,他幼时曾经被诸宸带去过诸氏的祠堂。一次,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幼小的自己,看见那柄被供奉如至宝的长剑,恍若神明般高贵华美,不禁心生憧憬渴慕。但诸宸只是轻轻一笑,沙哑老朽的声音,像是身经百战的甲胄在盾牌上狠狠地摩擦过去,撕扯着他的耳朵:“这种数百年之前的老剑,能算得了什么?不过一摊生锈的烂铁罢了,你若是想要宝剑,就得去铸独属于你的名器,成就自己的传奇。”
他仰着头看着这个老人,并不知晓,这是自己和这位老者此生最后的对话。那花白须发映着阳光,竟似霜雪一般冰冷。老迈浑浊的眼睛里有精光倏然暴起,望入他冰蓝色的眼,却只是一瞬而过,再度覆上的依旧是平日疲倦的冷漠。
“一剑霜寒万军又如何?庶人一剑,如何比得上天子之剑……”
老者的话语依稀徘徊在耳畔。
诸良忽然发问道:“那这风云铸造之时,难道也有铁汁不下之事?”
萧诺神色一紧,缓缓点了点头。
效仿干将莫邪……那自然自己是干将,妻子是莫邪了。诸良眼眸一暗,铸剑需以身相殉,以血为引,这些都是千百年前的传说,乍然听到这种事竟然又发生在当世,饶是他也不禁微微一惊。
萧诺早已暗悔失言,此刻忙不迭道:“这种事可不能乱传出去。”
诸良点点头,道:“您放心,我绝不是那等长舌之人。”
萧诺其实信得过诸良人品,但还是故意沉下脸,说道:“你看,你在陛下面前让我出了那么个大丑,我都没有怪罪你,你可千万不能再辜负我。”
诸良有几分忍俊不禁,还是连连应声。
被这么一打岔,萧诺倒不再提及想借弱水一看的事情了,诸良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对这些物件并不狂热,若是能够给萧二公子一个人情,早就双手奉上了,只是弱水毕竟是御赐之物,现在又被不知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实在不敢冒一丝险。
萧诺性情豪爽,认定了诸良人品出色,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顺眼。絮絮叨叨说到了日上三竿,到了饭点,干脆又留了他吃饭。
诸良难以推辞,想了一想,便反过来邀请萧诺与他一同回自己的居所用膳。
萧诺自是从善如流。
他们都是武将,不似京中贵人那么讲究衣食住行。诸良和萧诺安顿下来,正欲吩咐下去,外面却传来了一阵惶恐不胜的通报之声。
来者竟是宁王和秦王。
诸良按捺下心中讶异,与萧诺一道跪拜行礼。
宁王温言道:“不必多礼。”他神情和蔼如秋月春风,又自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清贵优雅,正是人人称颂,美名远扬的那位贤王。
秦王站在宁王身畔,神色静谧,不言不语,却硬生生分割了宁王的一半风华。
萧诺还是第一次见到秦王,这个传言里暴戾无常的小皇子,竟比传言所说的更加……他只多看了两眼,觉得秦王龙凤之姿,容光慑人,脚下竟有些发麻,呼吸也有几分不畅,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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