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四十一章 花间词 中
她所不以为意的,大约才是那时候诸良心里真正想的东西。
而她自以为无关痛痒的牵牛织女,就更是可笑了。织女星不能真织布,牵牛星不能真耕牛,簸箕星不能真簸米扬糠,南斗星不能真舀取酒浆……
箕斗非徒不可用而已,箕张其舌,反若有所噬;斗西其柄,反若有所挹取于东。所谓星天,不过尸位素餐,虚位敛民罢了。
而那位谭大夫故国的下场,也在她后来阅读的《左传》里被轻描淡写地交待了。
“冬十月,齐师灭谭,谭子奔莒。”
寥寥数字,写尽国破家亡。
宁王的话语又回荡在脑海里。
赢兰只觉得喉头微微发苦,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果然是个傻子,也怨不得秦王见了她就喜欢冷嘲热讽。
许是赢兰的神情抑郁太过明显,诸良忽然发问:“阿姒,你怎么了?”
赢兰用力摇了摇头,勉力笑道:“我,我一时看出神了。夜澜的星空可没有承乾这么好看。”
诸良欲言又止,赢兰心一横,话说得又急又快,小时候的恶习一展无遗:“银河真好看!星星真亮!可是牛郎和织女真是太可怜了!一年只能见到一次,还是搭着那条喜鹊桥,次数真是太少了……也难怪织女‘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如果是我,要我这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连心爱之人的面都见不到,还不如一刀砍了我算了!”
赢兰紧紧闭着眼,一鼓作气吼出来,仿若河东狮吼——
“我,我就希望把喜欢的人留在我身边,让他只喜欢我,只看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诸良:“……啊?”
赢兰:“……哈。”
诸良慢慢回过神来,白净的面皮一点一点飞上红霞,嘴唇嚅动着,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赢兰的大脑飞速动着,可惜就像是断裂的经纬,越动越乱,整个一片狼藉,终于崩坏。
崩。坏。
于是赢兰两手叉腰,非常豪放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良你真是太纯情了,这种话都能骗到你!”她彻底破罐子破摔,哪怕心里已经悔恨不迭,泪流满面,面上却笑得更加欢快,高亢的笑声连自己都觉得刺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牵牛织女,不就是个传说罢了,还能是真的?阿良你怎么就这么好骗呢!当心哪一天被女孩子骗得团团转!”
“啊哈,哈,哈……”
赢兰的笑声,在诸良安静的凝视下,渐渐消音。
那双幽蓝的眼眸,像是星光下的大海。
潮起潮落。
赢兰忽然一阵心慌意乱,扭过脸去。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抽了什么风。
诸良道:“是真的。”
赢兰很没骨气地立刻转过头,眼睛里波光如水,问道:“什么是真的?”
诸良缓缓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也未必是假的。”
赢兰有些失望,诸良却垂下眼睑。
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眼神,也猜不出彼此的心思。
诸良道:“阿姒,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斯勒达江的传说吗?”
赢兰点点头,她素来过耳不忘,何况是诸良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诸良道:“阿依和阿侬的故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结局。琚族人认为,天上的银河,和地上的斯勒达江,是相连相通的,它们都是眼泪凝成的。而阿依和阿侬也都没有死,他们活着,可是却隔着一条银河,不可跨越,永生永世,难以相见。有一个人,听说了这个传说,决心去帮助阿依和阿侬,于是自己造了一艘大船,去找寻斯勒达江的源头,要让这一对情人鸳盟重续。”
赢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文,忍不住问:“然,然后呢?”
诸良道:“那个人乘船而下,到了斯勒达江的尽头,果然看见一男一女相隔在江流两畔,泪流不止,那泪水就化成了滚滚不息的江水,也就是斯勒达江。”
赢兰兴奋不已:“然后他就帮助了阿依和阿侬,让他们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了,是不是?”
诸良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他母亲对他说过的故事,很遗憾,并没有赢兰想象中美好的结局。但是他不想打破赢兰的期望。
他曾经会那么向往星空,多少正是缘由这样的故事。地上江河的尽头是天上的江河,天上的江河落下,又化成了地上新的江河,日月其除,轮回不息。
雨并不是生于天,死于地,而是一场洪莽的溯源。
生未必是生,死或许也并非死。
人事无稽,然而一切都会有归途,曾经顺流而下,又终将逆流而上。
道阻且长,可终究会回去。
回到最初的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