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间词 上(2/2)

作者:千夜弦华

玉簪折第四十章 花间词 上

“你很好,也没有犯错。”

宁王轻轻笑了一笑,漆黑的发下是漆黑的眼睛,像是最深最浓的夤夜,湮灭了一切日月星辰。

“错的人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赢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宁王,才反应过来,宁王居然在自责自己把话说得太重,连忙挥手:“才才才没有呢!叔说得很对!是我太傻了,一直没有考虑阿良的心情,我,我,我一直都只顾着自己,连别人的想法都没有搞清楚,就冒失地做这做那!叔说我几句是应该的,我觉得叔一点错都没有!”见宁王只是微笑不语,眼底的情绪深得她看不清楚,她再接再厉,“叔,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宫冰玉及笄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宁王的眸光一烁,赢兰并未看见。

赢兰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挺起自己并不英武的小身板,字字清冽如金石,掷地有声道:“我说过,她喜欢你,所以她肯定不会真的怪你!——我也是一

样,‘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怪叔的!’我当时说的,叔您还记不记得?”

宁王点了点头。

赢兰笑眯眯地伸出手掌,说道:“我当时还和叔比手呢,叔的手比我大好多好多……”

那个时候,她还故意将五个指头都蜷起来,缩成小小的一个拳头,握在宁王的掌心里。

现在,她牵起宁王的手,握在一起,虽然还有大小之分,可是五个指头已经可以根根服帖。

叔曾经说过,希望她做一辈子的小孩。

做小孩子,是那么幸福,可以一辈子天真纯净,不沾风雨。

“叔,我已经长大了。”

宁王欲言又止,赢兰弯起眼睛,笑靥清美,仿若全绽的接骨木兰,洁白莹润,竟在一刹那令他几乎炫目。

“我知道,在叔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傻孩子。可是,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傻,我有眼睛,我有感觉,我知道谁聪明谁蠢笨,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坏。”赢兰想起那一年的上和节,和端王不知节制的争吵,自己也难免发笑,“我知道叔是大好人,比谁都好,起码,对我而言是这样——”

“对我而言,这样就够了,谁敢在我面前说你不是好人,我就把他打成肉泥!”

本来还比较正经的话,到了最后一句,赢兰杏目圆瞪,立刻破功,方才的温情柔软都付之流水。

宁王哭笑不得,道:“你啊……真是个傻孩子……”

他的声音太轻,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说不尽的怅惘优柔。

赢兰一路上和宁王肆无忌惮的喧闹,也传到了王皇贵妃耳里。

见礼之后,王皇贵妃看着赢兰,眉间微微颦蹙,说道:“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失仪,成何体统?”

赢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乖乖地应道:“沉玉知错了。”

“知错——但是不改,对吧?”王皇贵妃笑了下,她素来优雅持重,很少这样

笑,连秀如芝兰的眉眼都弯起来。她尚未梳洗,依旧严妆盛彩,这一笑顿生无限风采,朗朗如春花之绽放,又如秋月般静美绚烂,“每次认错比谁都快,可是犯错起来,也比谁都快。我是管不了你了,而且也不敢管了。”

赢兰有一瞬错愕。

前句话她听着还有些心虚,后一句……不敢,到底是从何说起?

宁王低笑道:“母妃。”

王皇贵妃的笑容一凝,赢兰知意,知道这是宁王有话要对王皇贵妃单独说,立刻很知趣地告退了。她在晚宴散前就着人给诸良偷偷递了消息,本来打算歇在王皇贵妃那里,但是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反倒成全了她。

承乾不比夜澜,没有那么严格的宫禁规条,但也不是区区一个校尉就可以随意进出的。

诸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给自己引路的侍女,若是有心人要害他,单此一条就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阿良!”

熟悉的甜美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已可想见是何等桃夭娇艳的好年华。诸良松了一口气,唤道:“阿姒。”

赢兰笑吟吟地屏退了侍女,诸良有些无奈,但没有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赢兰有话要对他说。

“阿良。”

赢兰的神情很郑重,诸良不由也跟着郑重了起来。

结果他的脸色太过正经,以至于赢兰的话几乎说不出口了。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阿良,今,今天的剑舞真好看啊,弱水真是锋利,萧诺那么粗的刀,一下子就砍成两截了。”

诸良道:“是啊,很锋利。”

赢兰道:“……还,还有,傅大学士的笛声吹得也很好啊!尤胜于凌曲雪的羯鼓一筹呢!”

诸良道:“嗯,很好。”

赢兰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说道:“呃,还有,虽然我挺讨厌他的……不过书歌作的词也不错,和羯鼓铁笛两相呼应,说这家伙是大才子,倒也不算虚名。”

诸良轻笑道:“书公子的《蛮无人行》确实文采斐然,不过在穆南,人人传唱更多的,却是另外一首同名的词曲,只是不大适合在御前演奏。”

赢兰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诸良缓缓道:“兔不迟,乌更急,但恐骕骦的卢,著鞭不及。所以蒿里,坟出蕺蕺。气凌云天,龙腾凤集。尽为风消土吃,狐掇蚁拾。”

他唱得很慢,尤带着几分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洗练悠扬,像是一线冰,能融到人的心里头去。

“……黄金不啼玉不泣,白杨骚屑。乱风愁月,折碑石人,莽秽榛没,牛羊窸窣。时见牧童儿,弄枯骨。”

一曲唱罢,诸良笑了一笑:“你看,果然不适合在御前演奏吧?”

这里没有丝竹,没有羯鼓,没有铁笛,没有任何助兴伴奏,只有明月如霜,夜露微凉。然而那曲中所描述之景,竟似鲜活跃然眼前。

那是真正的蛮无人行。

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愁云残月。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早年征战地,金戈意难平,今日却只有一二牧童拨弄枯骨,窸窣有声。

这确实不会是皇帝所乐见的歌。

清风徐徐掠过诸良的额发,眼若寒星,衣袂轻扬,那一刹间,赢兰几乎生出一种眼前人就要化在这夜色里的错觉。

赢兰忽然抓住了诸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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