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二十三章 明月寒 上
端王道:“你没怎么和她相与过,自然不晓得她向来是个泪包,一点小事都能哭得稀里哗啦。姻缘这等终身大事,她嫁得若是不好,别的不说,皇兄那一关就肯定过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兄现在还无子嗣,最宠的除了你,就是这小东西了,而且恐怕还尤在你当初之上。这小东西一哭鼻子,皇兄可是连东宫御印都掌给她玩了!”
这话说得看似玩笑,待到了最后一句,却是字字诛心。
王皇贵妃好歹是因此惩戒过赢兰,并未变神色,只是眼底微寒。
此事知晓之人不过寥寥数个,又怎会被端王听得了耳目。
但不知前情如秦王,顿时神色大变,蓦然起身,寒声道:“你这种——”
饶是王皇贵妃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眉间也略略颦蹙。她正想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记悠久钟声,绵长圆润,竟似不绝。
秦王霎时住了口,神情一敛。
赢兰见殿内诸人皆顿时色变,不得其解。
钟声之后,即闻一阵浩大鼓声,那声音轰然如雷,每一次巨响都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头。
钟鼓齐鸣!
赢兰在宫内也算待了二三春秋,自然知道宫中二角各有一钟楼,一鼓楼。鼓楼在南,因取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政之意,又名名齐政楼。钟楼在北,因为临着第一代远山之主所绘的天枢墙的缘故,又被称为天枢楼。天枢楼每日皆会两次鸣钟,风雨无阻,一在寅时,称为“亮更”,二在戌时,称为“定更”。齐政楼自戌时起,便会在每个更次击鼓,直到次日寅时方止。
只是赢兰听了这么多个日夜的晨钟暮鼓,也从来没听见这样声势磅礴的钟鼓声,更罔论这般钟鼓齐鸣。
王皇贵妃从榻上慢慢起身,一旁的牧女官立刻扶上一把。她本便生就芝兰一般的容颜,此刻脸色有些发白,更是仿若弱柳不胜,但她的眼神却是相反的极凌厉,徐徐扫视了殿内一周。
端王和秦王的神色都已镇定了下来,端王更是面露关切道:“皇贵妃。”
王皇贵妃微微点头:“我不碍事。”
赢兰恐怕是这殿内最淡定的一个了——因为她压根就不知所以然。
但她见王皇贵妃这般神色,又见平素宠辱不惊的长华宫人都有几分色变,一向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端王也立即告退,便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端王一走,赢兰立刻托腮,准备聆听。
王皇贵妃和秦王也确实将她当成了一个透明人,一眼都没多瞧她。
王皇贵妃沉吟道:“你怎么看?”
秦王淡淡道:“穆南想必不好了。”
赢兰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穆南——这个对她曾经那么陌生的地方,因为有了令她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人,而变得那么重要。
诸良就在穆南!
什么叫“穆南不好了”?
这个“不好”,会有多不好?
秦王忽然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赢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道:“侄儿没想什么。”又觉得这话实在太假,呐呐答道,“侄儿只是在忧心边疆……”
她终于想起来了,以前在课上读过,这钟鼓齐鸣的意味。
原来钟鼓楼除了每日报时之外,更有警示皇廷之用。只有边关要隘或重镇有异,才会如此示警。想也知道,平常战况自然绝对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儊月正值国力鼎盛,四海升平,皇帝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就连素有旧怨的池台也不得不多三分示好,宫内不复闻此钟鼓齐鸣之声多年。
最近一次,那也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连端王也不记得,更别说生在这太平盛世的赢兰了。
说的直白点,只有他国的钟鼓警报儊月,何来儊月警报边关战事?
萧氏素来家声清正,萧长夜尤受皇帝宠信,却从不慕夜澜繁华,坚守漠北,定了边疆十余载平靖无忧,在朝中边关将领和清流之中的威望一直很高。此次戎克部在穆南叛乱,朝中本并不认为是一件大事,只道这些蛮夷毫无组织,流窜四方,定然也不成气候,皇帝令萧长夜率军南去,还有许多朝臣认为,这是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
难不成竟是萧氏生变?
诸良是萧长夜亲自带去的漠北,此番出征,也是将诸良一并携了。
穆南有变,那诸良的安危……
赢兰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只是她到底年幼,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历史,其余的军情她是半点也猜不透。纵然心内焦急如焚,也不敢在王皇贵妃面前表露出来。
好在王皇贵妃到底是王氏之女,即便身处深宫,也依旧消息灵通。大约一炷香之后,便有了确切的消息报到了长华宫内。
但是却出乎众人意料,出了问题的竟然不是穆南,正是萧长夜之前镇守的漠北!
原来萧长夜这一去,竟是给了郑国一个大好良机。郑国大将叶靳居然出其不意,攻下了安郑关,守将云承乾力战而死,埋骨黑河,他的发妻楚怀玉当夜殉死,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孤女。
漠北已有数年未兴大战,便是之前战役,也都是儊月步步相逼进犯。郑国名将如顾呈秀、曲焕、司马振东等人亦皆陨于儊月萧氏、云氏之手,郑国朝中无将,边关无军,不过仗着天险黑河,苟延残喘罢了。
若非皇帝这些年来大兴貔貅,战事过于频繁,几有穷兵黩武之嫌,以至于国库空虚无继,要打下郑国,应当也不过是皇帝一时心意而已。
自皇帝登基以来,儊月素来征伐不断,从无败绩。头一回失地,还是被素来轻视的郑国,朝野当然震惊不已。
安郑关离最近的熙河郡不过百余里,情势竟是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