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二十章 洗风尘 上
所以她每一次都非常自觉,从来不在东宫不出席的情况下和秦王照面。
这一下视线对上,赢兰顿时被吓得丧魂落魄,腿都软了。
秦王大概觉得她这副晴天霹雳的表情实在是有趣,干脆朝她这里走了过来。
芝女官立即敛衽行礼,道:“秦王殿下。”
秦王唇际微含了一线笑,说道:“怎么不喊人?”
“小,小,小,皇,皇叔,好。”赢兰艰难地梗着嗓子,吐出几个字。
秦王道:“呵呵,我怎么不知道我改名叫‘小小小黄黄书好’了。”
“……”
赢兰好想哭。忍不住左顾右盼,希冀看到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秦王看穿了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说:“别找了。若是早知道皇兄不能出席,我也不会到这么个破地方来。还是母妃聪明,知道装病。”
芝女官的脸色一紧,秦王却似若无其事,说得不过是拉家常般的话:“一段时间没见,你倒被养得不错。胖了不少吧?以前瘦伶伶得跟个小鸡似的。”
赢兰虽然年幼,但是女孩子的爱美之心总是天生。若是端王说这话,她肯定要跳起来踢他的腿,可是秦王说这话,她不敢不从,唯唯诺诺地点头,就像个谄媚的小怂包,连连道:“是,是,小皇叔说的极是。都是皇贵妃养得好。侄儿每天都吃得很多很多。”
秦王道:“以前你不但瘦得像只泼猴,性子也像泼猴,喜欢上蹿下跳,给皇兄惹一堆麻烦。”
赢兰听到这里,很想反驳,但还是害怕占了上风,不敢说话,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秦王道:“现在在母妃这里,怕是再也不敢了吧?”
赢兰之前点了那么多次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出乎一片真心。
秦王笑了一笑,道:“其实你也别怕她。那个女人就是个纸老虎,满脑子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就是真惹恼了她,也别怕。有皇兄和我在呢。”
这话说得太过坦率直接,赢兰听愣了,芝女官的面色更是一变再变。赢兰张了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背后传来了一个有几分娇媚的声音:“可算见到顼儿你了。”
赢兰回头,不期然是穆婕妤。她身后跟了三四个宫婢,笑语嫣然,莲步姗姗。她今日打扮得与赢兰那日所见大相径庭,梳了极繁复的飞仙髻,鬓间还缀着一朵扎制而成的粉白蔷薇,每一片花瓣都几乎栩栩如生,又以金色流苏自层层瓣瓣中的花蕊中挑出,长长的末尾垂着九鎏东珠,鎏各九珠,最下端又坠了串翡翠粒,衬着本就豪奢的一身金碧绯紫,浑身便似是笼在一团珠翠宝气之中,一眼望去,真当是明艳华贵已极。
赢兰没压住自己惊讶的神情。
穆婕妤的眼光一流转,便落到她的身上:“沉玉来得可真早。”
赢兰立刻给穆婕妤请安。
穆婕妤面上露出一丝忧郁与关怀,问道:“王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该不是又犯老毛病了吧。”赢兰还没来得及答,她又叹气道,“唉,每一次都不赶巧,顼儿刚回来,王姐姐就又犯病了。这病来病去的,怎么总是不见好,连御医都没瞧出来。”
赢兰不是白痴,自然知道穆婕妤在说什么。她气得不想迎合穆婕妤,一时又没想出什么话来回她,只好干瞪眼不说话。
穆婕妤笑道:“我瞧沉玉方才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该不会是对我这个老太婆子有什么意见吧?”
赢兰立刻道:“孙儿不敢,方才我只是看您看得太出神了。”坏话说不出,认怂她还是会的。
穆婕妤还没说话,秦王已笑吟吟道:“婕妤今日装扮得实在太美,乌云高绾,正是‘鬓发如云,不屑髢也’。别说兰儿,连我都有几分失神了。”
穆婕妤极是惊讶。这样明显的溢美之辞,从东宫口里说出,她都不会惊奇,可竟然是秦王说出来的。
秦王性子素来翻脸无常,对待王皇贵妃也时常口出恶言,甚至连面对皇帝时都有十分不逊,更罔论恭维她了。
穆婕妤从没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从秦王口里得出过好话。她虽是极力自持,面上仍露出了一点端倪,不禁又多看了秦王一眼,珠翠窸窣作响。见秦王竟无讽刺之意,几乎有几分受宠若惊,有些热络地和秦王攀谈起来。
赢兰的目光落到穆婕妤的身上,脖子都仰得极酸。看了半天,只觉还不及秦王三分颜色,着实没看出到底她美在哪里,竟然能够令秦王也自告失神。
忽然听到身畔一声极轻的嗤声,赢兰不禁转头看去,见芝女官面色如常,眼底却掠过一丝轻慢。
赢兰想了一想,终于发觉秦王那句称赞的问题出在哪里。
穆婕妤的出身并非什么秘密。她虽然是世家之女,却不过是个毫无名分的脔宠所生,族内身份极低微,在得到圣眷之前,甚至都没能得一个“穆”姓。她素以美发著名,当年便是以鬓发玄髻见宠于皇帝,传为一时风流佳话。即便是已年过不惑,依旧鬓发如漆,其光可鉴。
“鬓发如云,不屑髢也。”——这话赞得不错,出处却是不好。
这是《鄘风》里的句子,全诗的意思是妇人美貌华服,却徒具外表,蠢笨恶毒。本有暗指朝政不宁的意味。现在用在穆婕妤身上,有些话不言而喻。
穆婕妤不通文墨,却是没听出秦王的言外之意,反倒当做是对自己的赞美,也难怪芝女官如此。
赢兰默默看了一眼正满面春风和秦王说话的穆婕妤,不由觉得她有点惨。
没文化,真可怜。
唉,果然要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