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二章 相逢扰 上
这场极不合时宜的的殴打选的倒是隐蔽,若非赢兰素来性子异常敏锐,寻常人定然极难发觉。
青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瞳深处掠过一线幽冷,只柔声道:“小宝,那是在责罚下人。”
“可他不是我们府里的下人。”赢兰这话说得十分肯定,她视力绝佳,耳聪目明,素来过目不忘,“我从来没有在府里见过那个被打的人,他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令人难以察觉地抬了抬眉梢,他所站的地方,原本除他和赢兰之外空无一人,却在这样一个小动作之后的一霎那,仿佛风声簌簌,了去无痕。
在下一刻,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青年,全都翻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哭爹叫娘。
被殴打的少年本正护住自己,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由一怔。
赢兰仿佛看到了最新奇的杂耍,蓦地睁大了眼:“叔,你看!”她激动之余,就要挣下来,手忙脚乱地往下爬。
青年哭笑不得,只好任着她一路像只小皮猴一般从自己身上下来,两条小腿恨不得长了翅膀一般往那方向奔。
青年倒也不阻拦,眼看赢兰蹬蹬蹬跑到那三人面前,原本还是一脸凶横寻找暗中下手之人的两个青年,在看到她幼小身子的时候,赶紧收敛了凶神恶煞的模样,跪倒在地:“参见郡主!”
赢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目光缓缓转向那个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少年。
他一身灰衣脏污,狼狈不堪,黑发凌乱覆了半张面孔,一副潦倒窘迫的模样,却独独脊背挺直,仿佛有一柄笔直的剑化作他的一身坦荡,不可弯折,不可屈膝。
所以,他不跪不哭,无惧无畏。
青年慢慢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悠然踱步而来,站在赢兰身畔。
深眸如夜,容色若雪,青年玄衣广袖,只在袖尾略略绣了一痕兰烬似的青灰,一身清贵风华,恍然若神仙谪堕,几乎令人不敢谛视。
正是儊月摄政,监国太子——这万里龙庭未来的执牛耳者。
跪倒在地的两个青年面无人色:“殿、殿下!”
东宫仿似无奈道:“诸卿,孤与你们相识不短。”
儊月尚水德,刚毅戾深,严刑苛法。虽然燕王薨逝的丧仪一切从简,可在此时此刻,为家事在燕王府内打闹,依律定是死罪难逃。饶是东宫素以仁善闻名,跪在地上的两个诸氏族人亦是如闻炸雷,吓得面无人色,抖如觳觫:“殿下,臣、臣……”
东宫看了赢兰一眼。
若非这个小东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当没瞅见了。他与燕王素来交浅,对这诸氏子弟更是无甚好感,但前任诸氏族长诸宸却曾是他的教引恩师,纵然子孙再不成器,看在先师份上,也得多少给诸氏留一个情面。
恰在此时,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头,与东宫的视线交错而过,触及那幽深冷冽的眼眸,身子微微一颤。
赢兰敏锐地察觉了,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了?冷吗?啊,你看你,穿的这么少,这么破,现在又是大冬天的,肯定会很冷啊……”想了想,她又对尚跪着的二人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要打他?你们是坏人吗?”
那两个诸氏子弟十分尴尬,冷汗直落,哪里敢答话。
赢兰见他们不答,便走近了那少年,伸出手想要碰他。
那小少年想也不想,一手挥开了她。
“啪”地一声,煞是清脆。
赢兰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这么对待,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个诸氏子弟吓得脸色发白,厉声骂道:“你这个贱人养出来的杂种!居然胆敢冒犯郡主,不要命了是不是!还不赶紧下跪磕头!”
那少年瓮声瓮气道:“他们不是坏人,我是坏人。”
赢兰捂了捂自己的手,虽然少年挥开的力道不大,但她素来养尊处优,幼嫩的手掌已是一片通红。她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新奇,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到我们家来,有事吗?我、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
少年动了动唇,被撕裂的嘴角泛起一阵剧痛,血腥气在喉头涌动,强自压抑了下去。
“……我没有名字。燕王殿下曾对我有恩。殿下薨天,就算是死路一条,我也要来为他敬三炷香。”
他的声音淡薄却清澈,这样的寒天里,令赢兰想起上苑里汩汩而流的清溪。
赢兰不由问道:“为什么爹爹对你有恩,你就会死掉呢?”她顿了下,慢慢地问道,“死掉了,是不是就是和爹爹那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