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人初遇 五
清晨,赤城叶府。
陈逸早前去置办新行头,只余常玉瑾一人素面白袍,踏上风华台。自两年前他于叶府堂会一鸣惊人,叶行坤慷慨解囊,将梨园的戏班全体接入叶府生活。风华台取“风华绝代”之意,便是叶行坤专为戏班开辟的练习场所。
站定,提气,开嗓。
“芳草萋萋今又是,无人再唱梦回时。
梦回时,梦回迟,湘妃念,谁人知。
竹枝泠泠尽胭脂,盼不得西风雁字。
斜阳蔓草英魂祠,只笑红颜痴。”
满台莺啼燕啭,歌舞升平。唱完一段来,慢慢调整呼吸,却听得阶下有击掌声。
常玉瑾皱眉,低声道:“何人击掌?”
“不愧是常老板,一曲《湘妃竹梦回时》,唱得是无比婉转动人,仿佛亲见当年英雄美人依依惜别。”白衣的年轻人踏上风华台来,腰间横着把玉笛,鲜红的穗子随风舞动,“祝某十分敬佩,故而击掌,英雄相见,晚了可是心头大恨哪。”
前面还是阿谀奉承的话,与叶行坤别无二致。常玉瑾还在思索这又是一个叶行坤似的主儿么,听到句尾却听出些江湖痞气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常玉瑾终于客气道:“谢祝先生抬举。”
白衣的祝先生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笑容亲切,有如故人相逢。
“都是弃族之人,就不必拘谨了。”祝先生以骨蝶族的礼仪伸出手去,“在下祝醒,逐云团团长。”
常玉瑾盯着祝醒那双紫檀色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出和叶行坤一样的伪善来。
他还是去握住了那只手,只那一瞬,祝醒的瞳中,仿佛有埋葬千年的孤独与悲哀,一齐醒来。
“行了行了,祝醒你太抬举他了。”有人在树上说,声音脆生生的。
常玉瑾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孩子浅绿色的裙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绿色,如同春风里肆意生长的芳草,莺飞燕舞,澈水溶溶。常玉瑾没来由地想起了昱和十年的玉铮城,英雄美人皆尚年幼,在芳草萋萋时初次相逢。
女孩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腰肢柔软如初柳。一袭碧裙飘飘摇摇,女孩子脚尖轻轻一点,稳稳落地,手中还捻着啃了一半的青枣,枣汁顺着翘起的小指往下滑,一滴一滴抛出好看的弧度来。
常玉瑾这才看清女孩子便是前几日的《寒枫》舞者。此时她抹去了脂粉褪去了舞裙,看着虽无祸国的绝美,却也清丽出尘。女孩子扬起眉细细打量着他,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祝醒你看看,你把人都夸傻了。”
常玉瑾有些发愣。女孩子不按常理出牌,他也不便介绍自己姓甚名谁……女孩子却无视掉他的尴尬,自顾自地抱怨开来:“你们叶家风华台上的枣子啊,也真是比不得泷涴姬家。人家那青枣又大又甜,你们这儿大是大了,不过是花架子,夺人眼球的么?”
“……叶家的枣子,种来并非食用一途,只是装点罢了。”常玉瑾憋不出其他话来,只得如是回答。女孩子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点好奇,又有一点点狡黠:“你们叶家倒是花样多,种枣子不是为了吃,也真是悖了种枣本意。”
她咬掉了手中青枣的最后一点果肉,随手将果核抛进草丛里,伸了个懒腰:“一大早说是来找常老板,这可是找到了。只是见常老板这湘妃啊,只晓得儿女情,有负天下之望。”
常玉瑾一怔。有负天下之望?
“够了够了。”祝醒看不惯,走上前来打圆场,“常老板可别在意她,这姑娘啊,口无遮拦的毛病,总是不记得改。”
女孩子俏目圆睁,想要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被祝醒一席话给硬生生塞了回去:“常老板,此次贸然拜访,是想见见您的师父,以及叶行坤叶先生。”
锦罗绸缎在常师父手中摩挲出暖光来,映在白衣年轻人的眼底。
“聊备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年轻人笑言,“在下逐云团团长祝醒,久仰大名。”
“大名不敢当……”常师父谦恭地摇头。
“阁下过奖了。”另一边,叶行坤一袭翠袍,脸上笑意浅浅,“只不过阁下的意思,恕叶某浅陋,难以明白。”
祝醒沉吟半晌,却道:“湘兰,你先出去玩会儿罢。如今君子言谈,光阴似箭哪。”
随行的碧裙女孩似乎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应允了。另一边,叶行坤拍了拍常玉瑾的肩:“你也出去吧。”
常玉瑾点头退下。踏进门外炽烈的阳光前,他回头看了堂内一眼,却见祝醒眼露锋芒,叶行坤眸色深沉。他从未见过叶行坤如此的神情……戒备如同敌手相逢。
“喂傻子。”有人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说。常玉瑾转过头来,见着是那个碧裙的女孩,这时她大咧咧地枕着双臂倚在树边,一身的懒散气息,眼神却明亮如春阳,“要出去玩吗?”
常玉瑾一愣。女孩子看着他,眼底有一点点的不耐烦:“去不去给个准话儿?”
沉默许久之后,他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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