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重振大明刘宗周《致君尧舜疏》
今陛下圣明天纵,卓绝千古,诸所擘画,动出群臣意表,遂视天下以为莫己若,而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自己为不及,益务为谨凛,救过不给;谗谄者因而间之,猜忌之端遂从此起,陛下几无可与托天下矣。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有时而壅矣;凭一己之英断,而使诸大夫国人不得衷其是,则陛下之意见有时而移矣。方且为内降,方且为留中不报,又何以追喜起之风,而奏雍熙之上理哉?且夫以王之寀为国本死也,而不蒙身后之恤,至今诬赃未豁,则邪正之辨几何而不混乎?挺击一案,与杨左移宫、高魏红丸,同宗社至计也,之采宜死,则杨、左、高、魏亦宜死,而逆珰之专杀且有功而无罪矣!
门户二字,数十年来不知杀天下多少正人,伤天下多少元气!自陛下登极,严旨禁敕,冀与天下登荡平之路,而葛藤之说犹未尽除。陛下矫枉过正,至欲抑君子以平小人之气,用小人以成君子之功,是消长渐分,而前日之复辙将复见于天下也!唐虞之世,岂无谗说殄行乎?愿陛下熟察之也。
然则兵陈而不战,财散而不私,刑以不杀为威,求天下之贤人以自辅,遂可以希尧法舜乎?未也。尧舜之道,尧舜之学为之也,学之大者,在执中数语。
陛下生符尧舜,声色不御、宴游不迩躬,危微之辨,固已得其大端。而至于求治之心操之过急,不免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之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之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之不已,积为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潜消暗长而不自知者。于焉默证此心之出于道者,止此仁义之良,而精以择之,一以守之,则随吾心所发,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中道在我矣。
中者,天命之性,仁义之极则也,仁以育天下,义以正天下。自朝廷达于边境,举而措之,陛下已一日尧而舜矣。夫尧舜非绝德也,陛下之心即尧舜之心也,心之中即尧舜之中也,有为者亦若是而已矣。又何难焉!
孟子曰:“道二,仁与不仁。”不为尧舜,更无下尧舜一等可为。昔者宋神宗用王安石,用兵西北,纷纷言利,以新法祸天下,则功利之毒也。汉宣帝起于民间,周知情伪,用法无私,赵、盖、韩、杨不得其死,说者谓“汉业衰于孝宣”,则刑名之过也。唐德宗强明自用,指姜公辅为卖直,耻见屈于正论,而甘受欺于群小,卒有奉天之祸,则猜忌壅蔽之为患也。此皆三代以后不数得之英主,而操术若此,祸败若彼,则尧舜之道信乎不可以不学故也。
伏愿陛下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舍己以用天下之贤,省刑薄敛,与天下更始,乃始制礼乐以化天下,直接三千年既坠之圣统,则宗社幸甚!斯文幸甚!
方今陛下有为尧为舜之资,而在廷诸臣不能进之以尧舜之道。御极以来,求言若渴,启沃无闻,致陛下覃思治理,犹在汉唐宋间。诸臣不先意以承之,则后事而将顺之。至所急急於表章者,乃在故相张居正其人。考居正立朝,无不出於功利、刑名。确然申、商之学,与尧、舜正相反。至举其夺情一节,亦为亡身殉国之事,几何而不率天下於戾乎?世教不明,人心不正,莫甚於此。
方今救世之本,正在人人言尧舜之道,使邪说者不得作以惑世诬民。而倡之自陛下始,惟陛下不以为难,断然设诚而致力焉。臣愚与有荣施,臣不识忌讳,限字过违明例,然款款愚忠,必如是而少尽,并祈圣明矜宥。臣无任感激披陈,冒干斧钺之至!
(奉聖旨:「这所奏不无迂阔,然亦忠荩。该部知道。」)
这是《刘宗周全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