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璇玑正第2话·中 前朝帝甥
四下里一片安静,只剩沉默。
忽然,细细嘤嘤的哭声传来。长孙晟抬首,她眼里一汪晶莹,本是一双秀丽眉眼,此时的眼神却满是绝望、无助,令人观之心碎。
“难道……我大周……真的气数已尽?”她凄然问向他。
长孙晟欲递过丝帕,不想她纤手快速拂去脸上的泪水,倔强地别过头。
“县主……”
“将军无需多言!”她矫健地翻身上马,“即使大周不复存在,我亦不会承认杨隋,更不会承认杨坚正统!我虽一介女流,无法夺回舅家江山,但终有一日,我必亲见杨隋天下被人夺去!”说完快马离去,头也不回。
“将军之睿智,妾班门弄斧了。”窦氏微颔首致敬,二十年后的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从容。
长孙晟从往事中回神,谦虚笑道:“夫人有要事相商,却仅以空纸作约,夫人思虑之周密、行事之果断,晟实在叹服!”
似在意料之中,窦氏浅笑道:“将军料事如神,妾确有一事相求,又怕引起他人怀疑给将军造成不便,故出此下策……”
“夫人但说无妨。”
窦氏举手加额行肃拜礼,郑重道:“如若叔德有难,还请将军念在两家姻戚之缘上帮衬李家!”
“夫人不必多礼!”长孙晟略感诧异,“唐公对陛下一片赤心,深受圣人委重,如何有难?”
窦氏轻嗤一声:“杨隋天下得来不正,那杨坚惟恐群臣内怀不服,时有大臣廷杖而死,去岁太平公即被暴杀于廷。且杨坚性猜疑,叔德不过以亲袭封而并无委重,难保日后不因他故遭忌!”
长孙晟深知她痛恨大隋,对她直呼圣人名讳并未意外:“圣人确有失当之处,然不至昏馈到滥杀无辜。唐公素有才干,但无大错圣人必不会责罚。况有姨母皇后殿下庇佑,夫人无须忧心……”
窦氏轻踱几步,微微叹气:“独孤迦罗生性悍妒,自后宫陈氏、蔡氏承宠,与杨坚罅隙渐生,如今又已老迈,日后能否顾及亦是难料。而叔德至今仍未入京……”
唐公李渊乃皇后独孤氏之甥,西凉太祖李暠之后,祖西魏太尉李虎,位列八柱国,父北周柱国大将军李昞,封唐国公。因李昞病逝,年仅七岁的李渊袭唐国公,与母独孤氏相依为命。世族失了顶梁柱本就遭创,加之年幼,李渊仅靠父辈哀荣延续显贵家门。隋代周后,李渊不仅未受政变牵连,反而保有国公爵位,并补千牛备身,之后又历任谯、陇二州刺史。
以旁人看来,李渊幸运非常。虽年幼失怙却在政权更迭中因祸得福荣升国戚,并轻易获得刺史之职。然以长远见,皇帝年迈,倘日后新朝登基,亲缘益疏的李渊能否仕途更进确实难料。
长孙晟暗自佩服其远见,当即允诺道:“夫人但请放心,若唐公需要,我定竭尽所能!”
窦氏惊讶地回头,未曾想长孙晟竟应允地如此爽快。
长孙晟微笑道:“唐公和夫人皆非等闲,我甚是钦佩!你我两家亦是姻亲连襟,我自会帮顾……”前闻兄长提起旧话,今又忆起往事,他终是明白,二十年前她尚存一丝侥幸恳请自己帮助复国,而他半为大义半为己私狠心拒绝,如今他实在不忍再次拒绝她为夫绸缪的苦心。
“如此多谢将军!”窦氏作揖道。
“夫人不必客气!”长孙晟笑道,复又感慨道:“夫人非复当年周正县主矣!”
窦氏怔了一瞬,明白他言中所指,轻叹道:“昔周正县主乃大周之县主,自当图报大周。今唐国夫人为一家之主母,亦当考虑李氏之安危……”
“夫人肯为家族放下国仇,实乃明智之举!”
窦氏摇头苦笑道:“非也,我从未停止怨恨杨隋,更未忘却舅族宇文氏几百血债!时局已然如此,如今我惟愿丈夫儿女平安……至于杨隋,也终有被人夺去之日!”
长孙晟对其执著不置可否,只点头道:“夫人审时度势,识清时务,某实在钦佩!”
“将军过奖!将军正直仗义,妾亦是佩服才敢有求。”窦氏谦逊道,“今日耽误将军正务,唐突之处仍请见谅……时候不早,为免起疑,就此别过。”
长孙晟拱手道:“拜别夫人!”
窦氏含笑还礼,轻捷地上马,放下绢纱,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