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五十一章 困生死 下
赢兰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端王,安静了许久,仿佛要这么安静地坐到地老天荒。
然后她抹了抹眼泪。
……热……
好热……教人发疯一样的热……那些被她吃掉的梅花鱼,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滋味?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然后剖开肚子,用刀子插着,置放于火上,缓慢地烤着,一时还死不透,反反复复地被火焰吞噬……
她是不是在做梦?梦里头挣扎不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她想要呼唤谁的名字,却呼唤不得。
因为他并不在这里。
浑浑噩噩的梦里,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那么烫,那只手却是凉的,仿佛温腻的羊脂白玉,宽厚而温柔,那样握紧着她。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叔,但是叔的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并不是叔。
谁还会这样温柔地待她?
那么,一定是他。
一定是了。
他在这里。
毫无来由地从那可怕的燥热里逃脱出来,她反握住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惊颤,旋即一松,却又立刻牢牢地抓紧了。
既然是梦,那么,现实里不敢做的事情,即便做了,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她抓紧了他的手,恨不得一生一世也不要放开。眼睑沉重如有千钧压迫,干渴的喉咙仿似能够喷出火来,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阿良……”
他的手一颤,似乎又要远离。她怎么会让他离开?她抓得更紧了,几乎是哭泣一般地说:
“阿良,你随我回夜澜好不好?”
他默然不答。
她其实是知道的,他是意在冲天的大鹏,不能囚禁在方寸囹圄,她不能剪去他的翅膀,将他留在她的金玉笼子里。她不能只为一点儿女情长,就让他前途尽毁。端王说男人的格局,她知道他的意思,却反而更加苦涩。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自私。
如果她不是郡主,可以毫无顾虑地和他在一起,待在穆南,待在承乾,哪里都好,只要是和他。
可是倘若她不是郡主,她就不能护着他,甚至无法有相见的机会。
世事就是这样,有失必有得,不可能尽善尽美。
无那短封即疏索,不在长情守期契。是她太过贪心了。眼眶干涩得发疼,她觉得自己疼痛得几乎像是在被人剥皮掏骨,却还是死死地不肯放手。
传闻织女对牵牛,相望重河隔浅流……谁分迢迢经两岁,谁能脉脉待三秋?他们分别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可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有好多事,她清醒的时候不敢说,觉得是奢望,一定会受到惩戒。她现在已经这么痛了,那么,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阿良,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在叔的府上,我们一起堆雪人……”
他没有说话,她勉力笑了一笑。如果他忘了,她也并不介意。
“我遇见你的那一年……啊,雪下得真大,我从来没见过夜澜下过那样大的雪,幻幻纷纷,感觉天上就像有一个窟窿,雪花就从那里落下来,永无止境……我最喜欢下雪了,因为雪停之后,然后就可以去玩雪了。我喜欢打雪仗,还喜欢堆雪人,叔会看着我玩,可是他不能陪着我……”
赢兰的声音沙哑,却温柔得像是漫天的银白烟火,无声地落在梅花上,柔软得教人心生爱怜。
“……只有你,只有你陪着我一道,一直在我身边……黑棋是眼睛,胡萝卜是鼻子,红通通的梅花瓣是嘴巴,我们堆了好多好多个雪人,堆了我,堆了你,堆了叔,还堆了喜欢使坏的皇叔……”
握着她的手掌似乎动了动,她心下泛起无限欢喜,说道:“阿良……那个时候,我最喜欢问叔:‘这个像不像我,像不像?’我觉得世上最大的幸福,就是我堆的那些雪人了。因为是叔看着我和你一起堆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时我那么小,一点也不懂事,也不能体贴你。我不知道你娘的身世,也不知道姒成和就是你的曾祖。我还在你面前提王大将军的事,原来就是他杀了你娘的外祖父……”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紧闭的眼睑滚落,一转眼就跌碎在地面,“你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吧……我是不是很蠢呢?”
“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有好多好多话都想和你说,可是,在承乾的时候,我却都说不出口……”
赢兰的眼泪越涌越多,低低道:“阿良,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
朦胧里,她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幽幽萦绕在她的耳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果然是个傻丫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赢兰心满意足地笑了。
果然是做梦,而且,真是一个好梦。就这样睡去吧,再也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