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望天涯 上(2/2)

作者:千夜弦华

玉簪折第四十六章 望天涯 上

见端王捡起那只老鼠,赢兰不由吟呻了一声,哀道:“皇叔,别,别。”

但端王还是将那只老鼠拎起来了,朝她走来。

赢兰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了几分哭意:“我,我就是死,我也不要吃它!”

“你昨天不是还说,‘哪怕只是为了那个人不伤心,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端王像是嗤笑,却又像只是陈述,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若是真的饿死了,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伤心?”

赢兰慢慢放下手,咬住嘴唇,艰难地做着心理斗争,混乱道:“我,侄,侄儿……”

“我昨天也受了伤,虽然不会死……”见赢兰紧张地看了过来,端王慢慢道,“但还是没法有什么大动作,更无法直接脱身,谷中兽类虽多,但却难以捕获,有这老鼠其实已经不错了。”

赢兰终于被说服,艰涩地点了点头,道:“皇叔,侄儿会……”

端王道:“放心吧,这不是给你吃的。”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没想到端王居然说了这么句话。赢兰不由愕然,端王笑了下,将那只老鼠送到她眼前。

赢兰顿时哀嚎了一声。

端王笑眯眯地将那老鼠一扔,说道:“我只是用这东西试一下剑,没别的意思。再说这里有活水,鱼虽小,饱腹足矣,总比这种肮脏的老鼠好得多。”

赢兰咬了咬嘴唇,气得发抖。

他故意在恶心她——简直是——大坏人!

赢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已经将所有心思都出卖了。

端王实在看得好玩,连此刻的狼狈沮丧都少了几分。真不晓得,王皇贵妃到底是怎么教养,那个黑心黑肺的皇兄又是怎么娇宠无度,才溺爱出这么一个傻丫头。

见老鼠被扔了,赢兰干脆扭过身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里的小鱼。水流清澈见底,连其下斑斓的鹅卵石也历历清晰,不时有一痕水线,晶莹剔透,其间小鱼竟是身具五彩,型如梅花,鲜艳非常,明丽不凡。

赢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小鱼”,不由瞪圆了眼睛:“这……这是鱼?”

不能怪她少见多怪,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东西。

说像是鱼,可是它们无头无尾,身子绵软似水,薄如蝉翼,像是花瓣一样缓慢地飘荡上下,悠然如一位位隐居南山的雅士。

端王道:“这是梅花鱼。”

“梅花鱼?难道是梅花化成的鱼?”赢兰觉得这名字极耳熟,可是一时偏偏想不起来。

“你不是素来最能耐吗?怎么这会不能耐了?”端王好像还是带着刺,赢兰不由有几分愠怒地看着他,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你想必听说过前朝的梅花公主罢?传说她远嫁池台时,曾经在舟上潸然泪下,泪珠落在水里,就化成了这些梅花鱼。‘以梅花为生死,梅花既尽,则是物无有矣’,正是应了梅花公主的一生。”

赢兰皱了皱眉,说道:“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不足为信。”

端王有些讶异,旋即失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你们这种小丫头,不是最喜欢信这些东西吗?”

赢兰沉默了极短的一瞬,说道:“侄儿只是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

端王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梅花公主的和亲,是前朝与池台最后的和平,世人多称颂梅花公主不但倾国倾城,而且品性高洁,不同俗流。据说梅花公主身世离奇,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曾是前朝深宫内未见天颜的一名宫女,自请远嫁池台,皇帝便封她为梅花公主,令以和亲。

梅花公主容光照人,神采溢目,令池台太子一见倾心,后世的文人墨客多有憧憬,几百年下来,传说不知凡几,乃是世间少有的义气巾帼。可听赢兰的说法,居然对梅花公主颇有不以为然之意。

端王道:“离家去国,一别就是永别,难道还不能伤心吗?”

赢兰道:“那都是后来人胡乱附会的罢。如果是侄儿,侄儿不会哭,也不会伤心的。”

端王看着赢兰,她的发还有几分水意,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墨玉一般,衬得白皙的脸庞更仿若明月一样皎皎无暇。赢兰却没有看他,眼睑微垂,长睫如蝶翼一般安然优美,落下浅浅的一层阴影。

这样豆蔻年华的少女,居然也凭空生出几分萧索冷淡来。

赢兰扬了扬脸孔,道:“继续留在深宫里,虚度年华,只会更伤心,索性这样一搏,也好过慢慢老死在里头。”

端王似是喟叹美人薄命:“她到底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赢兰轻声道:“如果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就更不能哭,更不能伤心了。”

看着此刻赢兰的神情,端王居然在一刹那想起了宁王。

这是多么不相干的二人,那人从来深远玄鉴,宛若天神一般高不可攀,和这个一贯天真纯净的小丫头没有半分相似。然而她的神色烟视媚行,似是在诉说今日该穿什么衣裳一样司空平常,声音薄软如三月梨花,已然落尽繁华。

“有国之世,皇室中人既然锦衣玉食,自然也应将家国视为义务。区区姻缘,更是不在话下。就以和亲公主为例,若是两国交战,必须立刻自裁,不能沦为人质,更不能遭受侮辱。”赢兰望着端王,颜色再平静不过,“皇叔,我们比之凡夫,看似生来高贵,其实乃是以天下之财资奉养一身,那么,真正危难之际,就应当以此身奉还天下,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很对。”端王舒展了眉眼,笑容明亮。

心下却是近乎于怨毒地想着,到底是小瞧了那位皇兄。

无论再怎么爱娇,宁王也不会真宠出一个傻子。

赢兰却有些怅惘,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义务,这二字从口中脱出,轻薄若纸,却也重如泰山,像是一根细小的刺,那么轻易地潜入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顾乔的话,和当年书雅的话交织在一起,言犹在耳,有些事情,哪怕只是轻轻转一下念头,都会痛不可抑。

一声古怪的咕噜声响起。

原本的暗潮涌动立即荡然无存。

赢兰默默看向端王,端王默默地看向她。

两人就这么雕塑一般地彼此对视了许久。

如果是比谁的眼睛大,谁能更长时间不眨眼,赢兰自然是不会害怕的。她横行长华宫多年,未尝一败——只除了对诸良。

可惜此番早已不是幼童无邪的游戏,赢兰终于撑不住,说道:“皇叔,侄儿饿了……”

端王捏了捏额角,大踏步来到水边。

赢兰乖乖在旁边站着,见端王手里剑光一烁,一条梅花鱼便跃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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