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四十五章 青萍末 下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就要离开承乾,可赢兰还是没有打探出诸良回夜澜的意向。
赢兰越是心里急,就越是不敢直接问诸良,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她本想去宁王的住处,先和叔通个气再说,结果宁王事务繁忙,忙得几乎足不沾地,根本见不到人影。
难得见到宁王一面,可是他面露疲色,赢兰不敢拿自己这些烦心事叨扰他,诸良的事情在舌尖滚了一遭,终究落不下来。
长月无声流沟。驻扎承乾的最后一夜,皇帝一时兴起,征求萤火。
万军出动,只为争抢那小小虫子,最后得了数百斛献于御前。
皇帝夜出游山,趁着山月朗朗,在众人面前放之,千万幽芒汇聚在一起,光遍岩谷,照彻四方。
这样的盛景,比之宫词里所言的“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不知美了多少倍。赢兰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多的萤火虫,不知不觉想起了燕王在世时,曾经那样笨拙地为她捉萤火虫,时至如今,那和蔼的容颜都有些模糊,可是那流窜在心里的孺慕之情却分毫未减,眼睛一时有些湿润。
见王皇贵妃看过来,赢兰赶紧撇过头去,眨去眼中莹然的水气。
皇帝似乎十分高兴,众人当然也齐声赞誉。
赢兰虽然不想去凑热闹,但是一张笑脸还是半分差错也不敢出。
正是一片热闹好光景,脚下的山石却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众人面面相觑,还来不及露出更加惊骇的神情,原本还只是隐隐震动的右边山体忽然轰然坍塌,山石滚落,脆弱如一张单薄白纸,轻易地四分五裂。
竟然是——山崩!
本来只是好好的欣赏萤火,谁也想不到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天灾,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山石坍塌之声屡屡传来,大地像是埋葬了煮沸的热水,又像是千万雷霆狠狠抽打,好似有什么怪兽即将崩碎而出。众人所在之处虽然尚未坍塌,但那些石块不断滚落,就像是敲打在人心上似的。
几乎人人都白了一张脸,拉尖了嗓子:“护驾!”
“陛下当心!”
“请速速……”
大波人涌上来向皇帝表忠心,一个比一个更加奋不顾身。
赢兰自然也被人护着向回走,在挤挤攘攘的人流中奋力寻出路来。忽然脚下一空,赢兰只凭本能向前倾,摔倒在地。身边传来一声尖叫,那方才护着她的人竟已不在,只余下一点惨叫的余音,还在冷风中兀自跌宕。
原是她脚边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若是赢兰身子方才再稍微倾一下,此刻早就堕入万丈深渊了。
那样森冷可怖的无底黑暗,仍有细碎的石子不断坠下去,连回声都听不到,竟不知其底究竟有多深。
赢兰吓得心神欲裂,隐约听到了宁王的声音。
“小宝!”
那个声音几乎在瞬间安抚了赢兰的恐慌。
“叔!”
喊出这一声后,赢兰定了定神,全身的力气又在一瞬间回复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旁边居然有个人斜斜倚过来。那人身子虽软,可是整个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带得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赢兰恼怒之极,将那个人推开,结果才刚起来,竟和另一个人撞上,她身子不稳,上半身不自觉向后倾,吓得本能地抓住那个人。
那人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脚下一虚,竟被她这么扯着一同向后摔了下去。
冰凉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赢兰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遥遥风声似乎还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宝!”
从痛苦的黑暗里挣扎着起身,脑子里还是一片浑浑噩噩,身体上传来的痛楚已经令赢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几乎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谁,现在又身处何处。
一片黑暗。
……她现在身处何处?
难,难道这里是地府,她已经死了不成?
赢兰大骇,正要起身,结果又痛得龇牙咧嘴。她是被宁王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从来没有吃过皮肉之苦,这一回疼得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来,念叨道:“叔……”
“呵呵,你还真是对他一片丹心。”
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赢兰吓得猛地往后缩,一直缩到背后紧紧抵着冰凉的土石,有幽冷的风嗖嗖地窜进来,像是一条条冰凉的小蛇,肆无忌惮地逡巡。
赢兰颤声道:“鬼,鬼啊!”
那人没好气地说:“你才是鬼!”
这声音十分熟稔,赢兰定了定神,有些不确定地说:“皇叔?”
她原本彻底崩溃的脑子好像又回复了一些,自己手里似乎攥着什么,她另一只手去摸了摸,竟然是半截柔软的袖子。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似乎还有些熟悉,那是亲王专用的四爪夔龙纹……
赢兰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仿佛落进了三九寒天。
端王冷冷一哼:“我还以为你真摔傻了。”
赢兰本就又惊又怕,此刻手里反复绞着那截袖子,像是在狠狠搓捏端王一样,声音一反常态,又尖又利,说道:“都,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半途突然扑过来,我现在肯定好好地和叔在一起!”
端王本就恼火不已,只是强自压制,现在见赢兰居然倒打一耙,不由勃然大怒,说道:“谁扑过来了?我要救的是我母妃!你却偏偏冒出来碍事,还把她往死路里推!”
这种情况下,谁能低头?
赢兰不甘示弱道:“我哪里把她往死路里推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穆婕妤!那种时候,大家都知道赶紧跑,谁有功夫看旁边的人?何况是她自己先压上了我,我才……”
端王不耐地打断她,说道:“你自己摔下去就算了,把我也一起扯下来,是想找个垫背的死鬼?我以前只觉得你是的傻乎乎小东西,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恶毒性子?”他一阵冷笑,“真不愧是那女人教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蛇蝎心肠!”
赢兰气得气血上涌,痛意更是钻心彻骨,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端王冷冷道:“难道不是你将我扯下来的?我不掐死你已经算好的了!”
两个人怒发冲冠,明明陷入一片漆黑,压根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却还像是两只斗鸡一样,气呼呼地瞪着对方。
端王毕竟历经无数大风大浪,生死关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地吐息,声音平静,眼底却是暗含恨意:“怎么偏偏是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赢兰咬了咬嘴唇,疼得几乎不想说话。可是端王这么说她,反倒激起了她的不服之心:“我哪里不中用了?”
端王怒极反笑,说道:“你哪里不中用?就凭你现在还一无所知,不知感恩地活在这里。”
他知道赢兰并没有那个狠心和魄力,不惜搭上自己一条命,也要除掉他。
可是这口恶气郁结于心,像是毒雾一般缓缓扩散,整个人都快被那种森冷的毒湮灭殆尽。
端王道:“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就连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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