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三十八章 弱水深 中
赢兰更呆了:“萝卜,萝卜菜?”
诸良瞧她呆愣愣的样子,不禁发笑道:“这两个不一样的。”
赢兰讪讪应了一声,她从来锦衣玉食,常遍各色珍馐,那些吃食总是巧夺天时,她也养成了不辨四季五谷的性子。可是听诸良提的挺香,不禁道:“看来你吃的还挺好的,我,我也想吃……”
诸良淡淡一笑。
她吃惯山珍海味,偶尔来些粗茶淡饭,青菜豆腐,可能会觉得有趣。但也只是有趣而已,时间长了还是不成,不说别的,身子就跟不上。
说到底,啃草哪里有吃肉爽快,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但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可怜。
这一晚惯例皇帝赐宴,因为赢兰的私心,宁王几句话交代下去,王博尧便多带了一名侍从。
席开芙蓉,褥设锦绣,屏置孔雀,几番觥筹交错,推杯问盏,已是酒过三巡。这样的晚宴,总是免不得歌舞助兴。但承乾毕竟不比他地温香软玉温柔乡,纵然丝竹歌吹,脂香粉艳,但舞女婆娑来去,姿态轻巧却不轻浮,原是连歌舞也多了几分金戈凛冽之意。
皇帝今夜精神不错,欣赏了好几套歌舞,犹自颇有兴致。瞿美人甄宝林等随侍一旁,莺声燕语不断,笑靥如花绽放。穆婕妤却是不在御座旁边,坐到了王皇贵妃下首。穆婕妤再次之,就是赢兰的位子。
赢兰今天算是得偿所愿,脸上笑意再怎么掩也掩不下去,何况她也不想掩。
穆婕妤原想与王皇贵妃说几句话,可看王皇贵妃却像是有些倦怠了,场下歌舞升平,她的神情似乎比往日更加冷漠了些,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穆婕妤眼珠子一转,便笑着看向赢兰,问道:“沉玉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赢兰低咳了一声,其实儊月自来民风开放,从来没有什么几岁不同席、盲婚哑嫁之说,男女结亲之前的接触也都理所当然,何况她贵为金枝玉叶,更是无畏那些揣测流言。
但是她到底是个小女儿家,被穆婕妤这样直截了当地一问,面上就浮出了几丝羞赧情愫。
正逢一曲《天苍》舞毕,丝竹又起,赢兰赶紧说:“婕妤,这,这一首开头好像没听过,您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穆婕妤见她避而不语,心里也早就有了底子,赢兰这么一说,她倒也认真侧耳聆听起来。柔软的丝竹之音一闪而逝,陡然一线笛音尖锐抛高,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裂,教人心弦一颤。
旋即羯鼓咚咚,渐渐密集,声势浩然,宛若雷霆。伴着一缕渐渐低徊下去的笛声,那笛音泠泠,在那羯鼓声中缓然游曳,好似一抹月色,游离不定,抓也抓不住。
连皇帝面上也露出了一线兴味,对身边的温柔乡再无兴趣,问道:“这曲子不错,是谁排的?”
李华昂也微露讶异,毕竟他是承乾守将,可是这舞曲他却闻所未闻。他心下惊怒交集,面上起了一丝淡淡凝重,心知皇帝现在正在兴头,贸然打断,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过错。只好悄声吩咐下去,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又凝神准备,预防一切不测之事。
羯鼓骤然一缓,却是一个男声响起,唱的原是一首《蛮无人行》:
“王博尧,萧长夜,天子将之平郑漠。肉蛮之肉,烬夷帐幄,千里万里,惟留蛮夷空壳。边风萧萧,榆叶初落,杀气昼赤,枯骨夜哭。”
那声音原本凛冽森然,词句又是杀气腾腾,赢兰听得几分心惊肉跳,但见穆婕妤和瞿美人等一众妃嫔都有些脸色发白。
皇帝却若无其事,面上笑意似乎又更深了些。
鼓声浑厚浩大,但是那男子声音稳若磐石,竟是一分一毫也未被吞没,反倒应势而起,越发清亮:“……天子富有四海,德被无垠。一物得所,八表来宾。将军既立殊勋,遂有蛮无人曲。我闻之!”
最后一字落地,羯鼓声骤然一停,好似霹雳回天,奄忽一收。
皇帝蘧然拊掌,赞道:“好!”
皇帝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纷纷跟着赞好。
那唱歌男子走上前来跪拜,赢兰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居然不是一个陌生面孔。
正是今日射柳的第三名,禁军统领凌轻色的长子凌曲雪。
皇帝令凌曲雪平身,他当即自报家门,皇帝颇为赞许,赐下封赏。
凌曲雪也毫不胆怯,落落大方地一笑:“谢陛下。”
皇帝难得有几分和色,问道:“这曲子是谁做的?”
凌曲雪答道:“回禀陛下,此曲乃是微臣自己所做,词是托书兰令所填。”
书兰令就是指书歌了,他虽然才名远扬,但是却并非科举取士,而是荫书相国公之爵,直接赐了兰令出身。
赢兰本能地望向诸良,恰时书歌正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她——
她一眼都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书歌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种难言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