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三十五章 紫微弓 中
赢兰听得大皱眉头,她确实年纪不大,但也是在长华宫长大的,略略扫了一圈,眼前诸人虽然看似神态恭敬,眼神却多颇有不以为然。她心下冷笑,倒也没有打断诸元自以为是的滔滔谏言。
没想到诸元武功了得,话功也很了得,从前朝外臣祸乱说起,扯来扯去,扯得很多人都极不耐烦了,他终于扯到了重点:“这竖子出身低微,心怀不轨,还望郡主明察!”
“哦?”赢兰淡淡反问了一句,“他怎么个出身卑微,心怀不轨了?”
诸元有些愕然,看了诸良一眼,他唇际一线温和笑意,方才自己的滔滔进言,竟似分毫也没有影响到他。那笑像是一点油星,轻轻地溅上了心头,令得诸元心下更加恼火:“郡主有所不知,他的生母来历不明……”
诸良的唇角上扬了一些。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果不其然,诸元这话还没说完,赢兰抓起诸良的箭矢就直接砸了过去,怒道:“你好大的狗胆!”
这一日准备的是藉柳,场边备了满满当当的弓马、柳刀、柳箭等,所用的矢镞都是特制,阔于常镞一寸多,中柳即断,极为锋锐。诸元不敢躲开,赢兰盛怒之下用了全力,那箭真真挟着厉风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火辣辣的疼。
诸元吓得立刻跪下,鲜血流了满头也不敢擦,唯唯诺诺地叩头。
连书歌也脸色大变,不晓得自己心目里温柔可人如珠如玉的郡主怎么会忽然成了河东狮?
赢兰气得发抖。
生母来历不明?
是,在许多人看来,诸良的生母确实来历不明。她只知道那是个被诸策带回来的琚族女子,可诸良和她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从诸良依稀的回忆里,她可以想象出来,那会是一个怎样温柔的母亲——
那是她一生都可望不可即的渴求。
她有父王,有王妃,有叔,有皇婶,有皇贵妃,可是从来就没有一位母亲,从来也没有。
她的母亲连名字也没有留下,她甚至不记得她的哪怕一句话,一个微笑。
这话说的是诸良,可又何尝不是她?
赢兰在长华宫待了那么多年,来往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触她唯一的逆鳞,谈及她的母亲。书歌回过神来,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下暗暗叫苦,对这个表哥简直恨铁不成钢。
但是人毕竟是自己带来了,总要收拾残局。书歌立刻再次躬身,道:“郡主息怒,他……”
赢兰正想着趁机发作一把,叫他们再也不敢小瞧诸良,怎么可能会息怒?还要再说话,远远地传来了通报之声。
“宁王殿下到——”
众人的神情皆是一变,原本看好戏的、不屑的、戏谑的,都统统正了神色,恭谨以待,连满脸血的诸元也有了几分喜色。
书歌神色顿时一松。
谁不知道,宁王是再宽宏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只要和他解释清楚,看在自己亡姐的份上,小罚诸元口不择言一下也就罢了。
若是沉玉郡主不依不饶,最多是几顿板子的事情。
宁王走近了,见诸人神色,又看向赢兰,含笑问:“傻小宝,谁惹你了?”
赢兰虎着脸没说话,书歌连忙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因为赢兰在场,书歌不敢矫饰,说得清楚明白,言谈之中却隐约透出几分对奸邪小人的不屑。
赢兰很不开心,看向宁王,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她心下一动,故意垂下肩膀,一手捂住脸孔,身子轻轻发颤,连发间珠翠也一并簌簌作响。
诸良却一直看着宁王的神情,心下一惊。
他与在场的所有贵族子弟都有着本质差别。
不单单是身份高贵与否,也不单单是经历沙场与否。
他没有袭职,更没有爵位,即便由萧长夜带去了漠北,也是从一个最小最卑微的斥候开始做起。
做斥候,最重要的不过鉴貌辨色,聆音察理。
那正是他在诸府十年,在皇宫一年,无时不刻,最熟稔也最擅长的事情。
诸良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方才书歌提及所谓生母来历不明时,宁王眼底竟是掠过了一丝凶戾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