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二十五章 明月寒 下
那个女人,和叔有什么关系?
东宫皱眉道:“小水,我已经很累了,连你也要来给我添乱?”
秦王咬住了嘴唇。
他咬得很用力,连赢兰看着都觉得疼。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又松开,一痕血迹宛然的月牙弯便浮现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反倒衬出一种近乎于糜烂的艳色。
花阴浸拂,有流萤一二,细虫三四。
“阿倾,对不起。”
秦王的神情第一次如此萎顿,细细看去,还十分委屈。
赢兰在面对美人,尤其是这种分外秀色可餐,楚楚可怜的美人的时候,一向很难坚持住原则。
想想秦王其实也没对她做什么,就是给了她几个爆栗子,放了几句狠话。但是她却一脚踢翻了他,害他受伤流血,还点破了他被予皇书院开除的悲惨事实,戳痛了他幼小纯真的自尊心。
赢兰弱弱道:“小皇叔,对不起……”
东宫道:“这样便够了。你们俩就此冰释前嫌,谁也不要记恨谁,好不好?”
东宫都这样发话了,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和解了。
赢兰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秦王尚不罢休,一定也要让她见红,都做好了惨遭不幸的心理准备。
时候不早了,东宫在没下钥前出了宫门。
只留下赢兰和秦王两个。
凉风一吹,赢兰打了个喷嚏。
秦王嗤笑出声。
赢兰抬头,警惕地看着秦王,问道:“怎怎怎么,你想干什么?”
秦王低头,说道:“别露出这表情,会让我很想捏死你。”
赢兰抖了抖。东宫不在,她立刻变回了平时的小怂包,谄媚一笑,道:“小皇叔……”
秦王摆了摆自己那只还完好的手,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今日之事就算了。”
天降鸿福也不过如此。赢兰喜悦之余,忍不住怀疑道:“真的吗?”
秦王道:“我都答应阿倾了。”
赢兰特别严肃地说道:“那可要说到做到啊!”
她可还记得秦王发表的那一番“我还没有成人,所以还不是人,所以更不是君子”的惊天言论。
那可是无耻到把书弦都震在原地的言论。
秦王道:“我从来不会骗阿倾。”
赢兰望着他认真的面孔,忽然觉得秦王也不是那么令人害怕了。
至少,他们有一点是一模一样的。
“小皇叔,您真的很喜欢叔啊。”
秦王理也不理她,径自回寝殿去。
赢兰挥舞着小短腿跟着他,说道:“小皇叔,侄儿发现您其实很孩子气。”
秦王不理她。
赢兰道:“小皇叔,我知道了,您现在不说话,是因为还在赌气。”
秦王一句话也不说,健步如飞。
他俩体型差距虽然比较大,可赢兰好歹也是练过的,秦王那身板想甩开她还真没那么容易。
赢兰絮絮叨叨道:“其实今天叔向着我,没有向着您,您很生气,很难过,对不对?因为难过,所以更生气,可是又不敢生气,所以更难过,对不对?”
秦王被她的喋喋不休扰得头晕,冷冷道:“这么能讲,你怎么不去上街卖艺?”
赢兰难得发现一个能让这个小皇叔吃瘪的法子,哪里会轻易放弃,一路走一路叨叨。直到秦王忍无可忍,愤懑冲天,怒吼道:“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捶成个肉饼!”
赢兰小声道:“可是,小皇叔,您才说过‘今日之事就算了’。您难道对叔也不守信?”
秦王皮笑肉不笑,说道:“就让我大发慈悲一次,给你个忠告,做事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指了指天上明月,“你猜还有多少刻,‘今日’就过完了?”
赢兰登时打了个寒战,道:“小小小皇皇叔,侄儿困了侄儿要睡了,侄儿就此告辞了!”
秦王见她像只小兔子似的飞奔逃窜的背影,总算露出了个促狭的笑。
东宫一回府,便自有人飞速去禀告了东宫妃。
书弦本来在练字,听毕立刻将笔一搁,整理衣容,揽镜自照。
镜中人如花似玉,清雅绝伦,能惑阳城,迷下蔡也。眉宇间却似萦绕一缕淡淡愁思,挥之不去。
书弦叹了一口气,忽闻门外轻声敲击,她以为是侍儿前来,便道:“进来。”
然而脚步声却似有不对。书弦何等心细,回眸望去,见东宫前来,不由惊喜过望,迎上前去,笑道:“殿下。”
东宫微一点头,见她笔墨未干,笑道:“看来还是孤打扰了你。”
“怎么会。”书弦细声细气道,“殿下垂怜,一雨一露都是妾的福分。”
东宫的眼底微微一暗。书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下微沉,但是面上笑靥依然明艳如花。
眼前忽然掠起了纷扬的几张白色,原是窗没有关严,她又忘记了镇纸,清风掠进来带飞了纸张。书弦十分尴尬,便欲将那些纸捡起来。
但东宫已经先一步俯下身子,说道:“不妨事,让孤来。”
书弦目不错睛地看着他,甚至忘了所有的矜持与谦逊。
东宫捡的很认真,一张一张地收敛好,轻轻拿在手里,十分珍重。她很少能见到他这样一面,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眼睛像夜色,他的鼻梁像峰峦,他微微抿着唇,眼神专注,有一种孩子似的执着稚气。
他哪里都好,每一处都好。这样好,好得让她想要死命抓着,再疼再痛再鲜血淋漓也不舍得放手。
东宫的目光流连在那些纸页上,书弦回过神来,不由赧颜道:“妾白日无聊,信手涂写,不成体统,还请殿下见谅。”
东宫道:“信手涂写便能如此飘逸潇洒,秀润挺拔,不愧璇玑之名。”
他的声音从来便是那样,仿佛有一点心不在焉,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润优雅,如咳金唾玉,却比金玉更加冷硬疏离。书弦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东宫若无其事地将纸放回了桌上。
他神态平静,书弦却提着一颗心,生怕他就要离开,急急道:“殿下……”
待东宫有些讶异地看她,书弦才微赧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双眸迷离,满眼爱恋,秋波一剪,直如可以疗饥。所谓秀色可餐,毫不过分。
东宫几乎要苦笑出声。
在那一瞬,也不是不愧疚的。可那愧疚瞬间就被长久以来的冷酷与倦怠取代。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心字成灰一说。
倘若连心都烧没了,她再喜不自胜的小女儿情态,在他看来,也只是一片苍白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