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祸福倚 下(2/2)

作者:千夜弦华

玉簪折第十九章 祸福倚 下

王皇贵妃有些惊讶:“那是哪里?”

皇帝道:“出兵池台。”

王皇贵妃凛然一惊,池台百余年前还曾是天下共主,王霸四海,威名远扬,天下各国莫不臣服来朝。后来虽然国势衰微,但仍为天下至雄之一,在与儊月崛起争霸这些年,多占了上风。至近数十年,皇帝登基,一扫儊月沉沉暮气,兴兵杀伐,战无不胜,早已与池台分庭抗礼,更有凌驾之相。

她素来是知晓皇帝雄心的,他希望建立一番万世不拔的功业,堪比池台□□,令四海归一,六合听命。但她并不知晓,他的野心竟已这样快,池台虽如日暮,但余威深重,各方面皆不能小觑。这样仓促……不,并不仓促。

皇帝大抵看出了她的想法,略一点头,道:“我在他这个年纪,大概还没有他一半出息。”

王皇贵妃慢慢微笑道:“那可是我教出来的好孩子。”

皇帝也笑了:“别忘了,他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王皇贵妃的手慢慢攥紧了窗格,攥紧了,然后又松开,再慢慢地使力,又一次狠狠攥住,连指甲崩裂了,流出血来,也毫不在乎。她闭了一下眼睛,道:“然后呢?你要他担当大任,你要他为你尽心尽力,然后呢?”

皇帝道:“谁知道未来会是甚么样。”

王皇贵妃问:“你想让赢琛死吗?”

皇帝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做无趣的事。”

无趣。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是这样。到头来,在他口里,连这死亡也不过得一句“无趣”。除了她,只除了王妤,除了她的好妹妹。王皇贵妃的视线流转在那瓢泼大雨上,雨势越来越大,仿佛整条寒江都被什么神明拎了起来,直直倒灌这天地。她从不信神明,更不信神明慈悲。倘若真的有神高高在上,俯瞰人间,那也定然只是冷眼看凡俗之人,争权夺利,头破血流,再付之一哂,聊作笑语。

雨水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断绝。王皇贵妃轻声道:“这场雨下完了,就该是冬天了。”

皇帝“嗯”了一声,重复道:“下完了,就该是冬天了。”

燕王妃虽已出家,但其遇刺的消息还是震惊了整个儊月。萧诃所在的尼姑庵,正位于承业寺之后,隐山乃是京畿重地,此事影响深远,竟不下于之前燕王遇刺。

原本燕王在宫中遇害,虽然一切丧事从简,仍引得一片震荡。宫中郎卫、禁军自不必说,各左右前后卫指挥使稽司中无一不被斥责,降职停职已是最轻的处分——起码还能留得一条命。

此次不仅燕王妃遇害,沉玉郡主也遭受牵连,东宫大发雷霆,六部之中,兵部尚书兼太傅夏璁、侍郎刘旷皆被撤职,后者更被贬为庶人,刑部给事中欧阳敬被发配,流放三百里,连礼部尚书申维锡、吏部给事中张庭和也被牵扯其中,贬谪异地。当日被撤换下来的朝臣便有足足十一人,数日下来,被牵连者竟多达三十余人。

东宫临朝摄政,因其仁善之名广播,本有人私议其性软温良,难以为政,但经此事,他雷厉风行,借宫中之事整顿吏治,心思敏锐、手段狠厉竟不亚于皇帝,诸众咸尽皆服。

这是怎样一番云诡波谲,对于长华宫内的赢兰而言,毫无意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改变是一点——

诸良离开了。

也许不该说是离开,按照很多人的说法,诸良的去处,是一件千万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地方。他在燕王妃遇刺之时,舍身护主,身受重伤,保得她一身平安,因此受到了褒奖。他虽然不能袭承其父其祖的爵位,但是他的母亲,那个无名的琚族女子,已经被写入了诸氏宗谱。她的骨灰被迎入祠堂,她的牌位将和诸策摆在一起,迎接后世子孙的祭拜。

死人的事终结了,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

萧诃亡故时已经出家,也削除了燕王妃之位,加之萧氏族长萧长夜极力主张,由自己收殓亡女尸身,因此她的尸骨被带回了漠北,葬于山河之畔。

而一并被带走的,还有诸良。

被萧长夜看中,收在门下,这是无数私淑弟子想也不敢想的荣耀。赢兰在私下里,听得许多人议论纷纷,嫉妒艳羡皆有,称诸氏那个小杂种真是因祸得福。

赢兰知道什么是因祸得福,也知道自己应该为诸良感到高兴,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为自己的心胸感到羞愧,连诸良来向她告别时,也一语不发,红着眼圈,几乎不敢看他。

她的眼泪并不能挽留他。所以她不敢哭。

赢兰早早便知道,眼泪是多么无力的东西。就算哭得再怎样撕心裂肺,她还是见不到娘亲,爹爹也不会回来,母妃还是会出家,所有失去的,统统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她不该哭,可是在诸良走后,她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所幸是在自己的寝殿里,无人看见,无人知晓。

诸良离开不久之后,便是东宫和端王的及冠之礼。

礼毕,端王动身前往藩地澄海。三个月后,东宫纳书弦为妃。

观完东宫和书弦大礼,书雅便辞去女官之职,前往漠北从军。

她这一走,虽然不若诸良那样令赢兰如感晴天霹雳。可是照旧令她哭得极惨。在宫中,她身边围的人比在王府要多,可她喜欢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诸良走了,书雅也走了,整个人就像蔫了的秋花,懒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王皇贵妃管教甚严,她连书信都写不得,只能听一些朝堂之见,依稀可以听到熟悉的名字。

时值戎克族旧部心生不满,骚乱不已,竟私斩郡令,发动叛乱,皇帝有令,萧长夜率军前往穆南平叛。赢兰十分忧心,苦苦求了王皇贵妃未果,忍不住转求东宫,向诸良和书雅捎一两封书信。东宫自然应允。

书雅很快就给她回了信,说自己一切无忧,但诸良已与萧长夜一并前往穆南战场。赢兰顿时又惊又怕,担忧表露无遗,第二次写信的时候,字已经东倒西歪,半点看不出有任何早慧之名。书雅的回信则温柔抚慰,言道萧长夜战功卓著,戎克部搅不出什么大乱子,诸良也定然安然无恙。

赢兰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待到穆南平定,赢兰总算收到了第一封来自诸良的信。他在信里说得极简略,只将战役轻轻带过,并不提自己,而是询问赢兰是否一切安好。

赢兰只觉得又酸又甜,也不知道这该是个什么滋味。

平安就好,即便他不在她身边,她想,只要他平安就好。

赢兰喜欢把一切复杂的问题都想得比较简单。虽然粗率,但是活得容易。

战事暂且不表。数月之后,宫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秦王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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