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折第十四章 诉衷情 下
这日是清河节，难得没了宫禁，勋贵子女可出入皇宫。宫里顿时热闹了不少，许多地方人手不够，连王皇贵妃也抽了些宫人去帮忙。
赢兰还年幼，总轮不到和那些世家子女玩什么风雅诗词，又没人管，便自己在宫内一角捣鼓起来，捉了几只天牛，看它们缠在一起打斗。她正玩得开心，不期然一抬眼，忽然一滞。
入眼的是一名梳着双鬟的少女，单身一人行于游廊之上。那少女大约豆蔻年纪，珠翠不显，一身看似寻常的湖蓝蛱蝶裙，袖上纹了两只白鹤。明眸皓齿，光彩溢目，美若神仙一般。宫内处处繁华锦绣，玉砌花光，那些琪花瑶草本皆非凡品，此刻却竟被她的绝世容颜衬得黯然失色。
赢兰虽非长于深宫，但这一两年下来，也是见惯宫腰袅娜翠鬟娉婷。眼前少女姿容之出众，竟比之王皇贵妃尤胜一筹。饶是她阅绝色莺燕无数，却也不由为之所慑。
只是这少女虽然容色绝艳，却不伦不类地佩着蹀躞带，手里还莫名其妙地拿着一柄拂尘。看样子缩头缩脑的，颇有几分诡异。
这打扮绝不是宫人之相。赢兰心下惊疑，正逢那少女侧过脸来——
一双古灵精怪，一双钟灵毓秀，四只眼睛彼此对视。
风萧萧兮，落叶飘过，两人隔着遥遥水间，一脸冷酷地对着对方，眼神犀利地恨不得把彼此瞪趴下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少女先破功，哀嚎道：“哎哟，酸死我了！”
见她揉了揉眼睛，赢兰也眨巴了一下，之前被诸良摧毁成渣渣的自尊心立刻复苏，洋洋得意道：“哈哈哈，你太弱小了！”
竟是十足小人得志之态。
少女大大咧咧地跨过阑干，也没半分淑女相。走近了上下瞅她，发问道：“你是谁？”
赢兰没想到她居然被问这个问题，不由一怔。
少女半蹲下来，眯起眼睛看着她，说道：“宫中你这个年纪的，能穿这种衣裳的，按理只有沉玉郡主。但沉玉郡主素有少慧之名，聪颖过人，过目不忘，诗词曲赋，不学而能。”她又一次上下仔细打量，看着赢兰脸上的泥土，“应该不会是你罢？”
赢兰结结巴巴道：“这个，那个……”连忙把手里的天牛丢掉，趁机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尘，“我，我……”
少女杏目圆睁，手里的拂尘一甩，说道：“怎么，你真是？”
赢兰只觉得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说道：“不，不不不……”
少女颦起眉来，问：“你不是？”
“我是！不，我不……”
“到底是不是，给个话啊！”那少女不耐，“看你样子也不是个傻子，怎么连话都说不好？”
“赢兰。”
赢兰沉下声，抬起头，迎视那少女审视的目光，视线清澈而坚定——
“我就是沉玉郡主赢兰，你是谁？”
那少女嫣然一笑，百媚横生，一刹间，清艳妩媚不可方物。
“我是书雅。”
“书雅？”
赢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却又记不得何时听过。
书雅看她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皱起脸问道：“他就从没和你提过我的名字？”
赢兰顿时恍然大悟：“就是你！”
她想起来自己是何时听过“书雅”的名字了——那一回她难得没有王皇贵妃管束，又在东宫身边，立刻打回原形，变成了以往在燕王府的野性子，上蹿下跳，最后爬到棵梨花树上，就听到端王阴阳怪气的声音：
“瞧这样子，简直像个猴子！真不晓得长大以后怎么办，野人一样，有谁会要你。”
赢兰做了个鬼脸给他，又继续向上爬。
东宫道：“不打紧，小孩子淘气一点都是正常。书氏幼女小时亦有顽劣之名，现在也是亭亭玉立。”
端王看向东宫，笑得不怀好意：“书氏幼女——啊，是璇玑才女书弦的妹妹书雅吧？我未曾见过她，可传闻里她为夜澜第一美人，其容貌更胜于其姐。”
东宫道：“流言蜚语，不足为道。”
端王笑道：“怎么就是流言蜚语了？总归是空穴来风。璇玑才女已是倾城之貌，书雅艳名远压其姐，怕是一笑倾国了罢。皇兄真是好艳福。”
回想起来，又联系到端王那句“连书氏女也自荐枕席”，赢兰便不由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书雅。
书雅大概是见惯了旁人目光，毫不在意，只任她的视线扒在自己身上。
扒扒扒，虽然赢兰不过是个小女娃，但书雅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来往之人无一不是端方君子，窈窕淑女，这辈子还没有沐浴过如此不加掩饰的注目，热切得简直教人心里发麻。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
赢兰相当满意地收回自己比登徒子还要登徒子的视线，打量完毕，老生老气地定论道：“嗯，不愧是夜澜第一美人。”
可是想要做她的婶婶，那还差远了。
书雅一怔，面上出现了厌恶的神色，说道：“别提了，这个称呼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穷酸，看了我一眼就乱喊，结果现在人尽皆知，搞得我都没脸见人。”
“怎么会呢？这不是好事吗？”赢兰有些羡慕地看着书雅，她虽然年幼，美丑妍媸却看得分明。书雅生得绝色端丽，连她的小心肝都忍不住多动一下，明明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书雅浮起了一个笑：“这里可是夜澜。”
赢兰莫名道：“那又怎么样？”
谁不知道这里是夜澜？
“我本不过中人之姿，名声抬得那么高，也就是凭着书氏之名。倘若是在漠北，在西陵，什么第一美人，叫叫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夜澜。”书雅的笑里有点苦涩，“纵然我出身望舒书氏，也不过轻薄皮相，哪里比得上先皇后位在中宫，艳压天下？”
赢兰不大明白她的意思，问道：“皇祖母不是已经去了吗？”
书雅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我大概真是疯了吧，疯了一样地喜欢他，想多见他一眼，一眼也好。现在，居然还疯到和这么个小孩子来说这些。”
那样美丽绝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教人好不心疼。赢兰瞬间被击中了一样，跳起来道：“你想见谁？你喜欢谁？你和我说，我一定让他过来见你！你长得这么漂亮，他见了你，肯定会喜欢你！”
书雅眨了眨眼，看她激动模样，“噗嗤”一声，竟是笑了出来。
赢兰原本热血沸腾，现在激情立刻被书雅浇熄了一半。她撅起小嘴，道：“我是想帮你，你什么要笑？”
书雅弯起眸子，极是温柔：“谢谢你。”
美得如梦似幻的一双眼，盈盈地看着她，赢兰虽然长年被无数绝色环绕，可基本都是被衬得黯淡无光，鲜有被美人这样含情脉脉凝视的经历，小心肝又是一抖，立马心神荡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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