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人第10章 茧 五
叶府,梨园。
常师父从未动过那么大的肝火。他拎着祖师爷传下的竹鞭,白胡子颤颤的,似乎有火焰要从那之间蹿出来。
“满脑子都是逐云团逐云团!戏未结束,跳下舞台跑出大门是他们教你的么?可曾记得叶先生栽培你多少时日!”竹鞭刺破凝固的空气,常师父气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啊!”
常玉瑾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常师父见他眸中冷峻神色,是愈发的气愤了:“咱们梨园的台子哪天被什么人拆了,那定是你这个孽障的罪过!逐云团逐云团,他们可曾生你养你么?”
竹鞭拉出残忍的红痕。常师父下手重了许多,皮肉经受不住这怒火,绽出鲜血来,蜿蜒成细密的溪流,一点点地淌下,染了木色的竹鞭。
常玉瑾却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遥遥的,里面藏着些常师父读不懂的固执。
常师父打得累了,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他颤抖的手再也抓不紧竹鞭,后者摔在地上,坠声如重锤。
“临着祖师爷的位子……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正业!”常师父拂袖而去。
夜已深了,鸦雀无声。
常玉瑾已经不记得自己跪了多少时辰。此夜漫漫,而天明不可期。伴着伤处的钝痛,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灯烛燃尽了,黑暗在一缕青烟里袭来。
思绪在混沌中搅成一团。他想自己是真的错了,戏未结束妆还没卸,当着全场的面冲出戏楼……的确不该是角儿该做的事。可是那时候洛湘兰拽着红纱喊他,月白的裙裾在风中起落……起落……他莫名又想到白绮城里长青的万年树来,树下那个名为阿苦的女人在唱歌。
他本不该与逐云团走的如此之近的……那是观潮者的鸢代门,将要把秦怀生未尽的责任压到他的身上来,以□□义。
秦怀生么?祝醒所见的他是英雄,而常玉瑾所见的他……是恶魔。
他始终记得那一刻,护城水急,朱门紧闭,他抱着痛哭失声的女人,望向灯火灿然的蜃楼。
渺小得不值一提。
可是当洛湘兰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她是明丽的光,能照亮大千世界,也能使得飞蛾扑火。
有人来了。
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一步步,撞着常玉瑾脑海深处的警钟。他撑着混沌的意识转过头去看,来人只着中衣,手中提着灯笼。
来人将灯笼拉上去了些,昏黄的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张常玉瑾再熟悉不过的脸。
“师……师兄?”常玉瑾惊讶地出声,却见陈逸面无表情,眼神里藏着点他不太明白的东西,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陈逸将灯笼搁在桌边,给油灯添了烛火,屋子里刹那间明亮起来。
而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常玉瑾觉着不对,却又不敢询问,只得乖乖跪在地上,想着今天惹出的事儿是不是也触了师兄的逆鳞。沉默许久之后,常玉瑾终于听到了师兄的声音,却是尖涩嘶哑,又好像带了点哭腔:“常玉瑾……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常玉瑾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更是大气不敢出。而下一个瞬间陈逸便转过身来,常玉瑾只来得及看清师兄泛红的眼眶就感觉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
“师兄你!”常玉瑾下意识地还击。估计是他踹在陈逸小腹上的那一脚把师兄给惹火了,两人毫不留情地以你死我活之态在地板上撕打了些时候,直到陈逸一记膝顶砸在常玉瑾胸口,把他狠狠地压在了地板上。
竹鞭撕出的伤口一齐叫嚣起来。常玉瑾抬起头去看揪着他领子喘气的陈逸,近乎咆哮:“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逸没有说话,双手缓缓收紧。常玉瑾被勒得喘不过起来,胡乱蹬着腿挣扎:“陈逸你倒是说句话!你他妈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再次沉默。陈逸的手依然拽着他的领子,却停在了半空。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他胸口。
常玉瑾惊诧地去看陈逸,却见他再也忍不住泛红眼眶中的泪水。
“师弟……你跟我说实话。”哽咽之间,陈逸埋下了头。烛火跳跃,把诡谲的影子投上了祖师爷的牌位。
“你……是不是……是不是……”
“……观潮者?”
残酷的真相被少年以微弱的声音质疑而出。
常玉瑾看着陈逸的双眼,这一回换他沉默。
陈逸似乎是在期待着他否认,他偏了偏头,是“不”的警告。常玉瑾定定地看着他,暗金色的眼瞳里漾出暖暖的笑意来。
“是的。”他说,“我是观潮者。”
夜更深了,一片寂静。
陈逸愣愣地望着他身下的少年,差点又没憋住溢出的眼泪。他下意识地去揉眼睛,揉到生痛揉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耳畔却还是回荡着常玉瑾淡淡的声音。
“是的,我是观潮者。”
观潮者。
他移开压在常玉瑾胸口上的膝盖,想要站起竟瞬间脱力,瘫倒在常玉瑾身旁。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充盈着他的脑海,烛火在他眼前跳跃,投出诡谲的影子。
观潮者。
他伸出手去抓常玉瑾的手腕,他的师弟没有反抗,任他掐出红痕来。
“跟……跟我走……”他低低地出声,悄无声息地下了残忍的决定。
“我们去找师父……我们去找叶先生……去找玄虎卫……”他拉着常玉瑾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向通往深夜的门,“观潮者……都他妈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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