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茧 二(1/2)

作者:谢清世

戏里人第7章 茧 二

是夜无声。

今日叶先生出外做生意,常氏梨园便得了来之不易的休息。风华台上没了舞《寒枫》的湘妃,换了躬身的仆役匆忙而过。梨园厢房的烛火一间间地灭了,余下几盏照了勤苦弟子,窗户纸上舞出闪闪烁烁的人影儿来。

陈逸大师兄扯出一个大哈欠来,慢吞吞地拖了盏灯开门巡房去。凭双疲乏眼眸,陈逸催了贪玩的小黄豆上床躺好,数着人数呼了口气,抬起眼来却见着楼上常玉瑾那屋子,灯火通明。

作甚?

陈逸强打起精神爬上楼去,神志不清地敲了常玉瑾的门。

没有回应。门锁固执地焊着,仿佛是激流中的礁石。

陈逸没辙儿了,只得拿脸贴了窗户纸,道:“玉瑾还不睡么?明日叶先生就要回来了……挂着黑眼圈去见贵人可不太好……”

还是一片沉默。陈逸差点就信常玉瑾是困到极致忘记熄灯了……直到这少年推了窗户,一双暗金的瞳子定定地看着他,一如亘古的巨龙。陈逸被唬得后退几步,手中的灯火颤颤巍巍:“你做什么?”

“师兄可是对我的真名感兴趣?”常玉瑾竟勾了点嘴唇,素白的脸上漾了些许笑意。

陈逸茫然。

常玉瑾依然看着他笑,笑却渐渐地变了味儿,透出了点涩涩的苦味来。他垂了头,沉思几许,开口道:“如果我说……我真的姓秦……师兄会作何反应呢?”

陈逸愈加茫然。他不知道常玉瑾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姓秦的骨蝶……那不是和死透了的赤月掌门有了关系么?陈逸再去打量面前的少年,想着酒肆书房里那些游侠所吹牛的迟雀秦家人模样,心说常玉瑾没有六指也不是白发,如何和那姓秦的叛贼有关系了?

常玉瑾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轻笑一声:“大侠们说的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秦家人也并不是天生异相的……师兄的反应不该是逮着秦某去衙门领赏么?怎么犹豫起来了?”

他笑着笑着,眼睛里涌了点水光,明明灭灭地看不真切。陈逸甩开那些胡思乱想,心里却有个小人打着鼓,咚咚咚地如同社日祭祀。他拽紧了手里的灯绳,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绷着脸笑出来:“师弟说什么笑话?该睡觉了别乱想……听说那姓秦的还是白绮城城主,是骨蝶族的贵族呢……跟咱们这种戏班子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他说着说着愈觉得底气不足,却又不知为何没足够的底气。陈逸只得胡乱掐灭灯烛,客套几句轰师弟去睡觉,抓了烧尽的行灯落荒而逃。

而陈逸未曾注意到暗金眼瞳的少年站在再没有灯火的夜里,一点一点地望着他远去,攥紧了手中晶莹的玉笛,一线朱缨在夏风里飘散开去。

随玉笛而来的还有展于案上的白宣,笔墨犹如龙蛇飞舞,一如吹笛之人。

“怀生一死,想来盏是喜过于哀。复仇杀人,也便免了难处。

难处可免,本相则不可免。想必盏所求,不过本相而已。

五月初六酉时正点,万紫楼信阁,祝某……敬请光临。”

即便城外的黄沙携来了满头大汗的旅人,春夏之交的赤城气候也还算宜人。虽并不炎热,月鸣泉里还是有顽皮的少年,水花伴着笑声四溅开来。

“喂傻子,今天不高兴呀?”女孩子浅绿的裙摆顺着流水荡漾开来,像是初生的水草,柔柔软软地浸满阳光。她的头发散了几缕,湿淋淋地黏在脸侧,恍然一看竟犹如炼就的青花。

洛湘兰整个人浸在水里,歪头看向瑟缩在枝桠间的常玉瑾:“不高兴的话跳进水里就高兴了啦!”她扯了缠绕在臂间的披帛,在水花里摇呀摇,是招手之姿。见常玉瑾还是没反应,洛湘兰皱了眉,语气里有点点不快:“傻子你倒是跳呀!到底是不高兴还是不敢呀!”

女孩子声音脆生生的,满池子少年都被她引了来,瞅着树上畏手畏脚的常玉瑾一片哄笑。洛湘兰叉着腰扯着嗓子:“哪位好汉去把咱们常老板请下来呀!”

小黄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拽常玉瑾的衣角。常玉瑾没想到自家小师兄也如此耿直地卖了自己,慌忙抱树,却抱了个空。

下一个瞬间常玉瑾径直摔进月鸣泉里,满脑子冒着金星。被洛湘兰捞起来的时候他刚呛了几口水,咳得狼狈,眼前是女孩子狡黠的笑脸:“常老板不会游泳呢……”

“我没有……”常玉瑾试图为自己辩解,却还是咳得狼狈,“我……真的……会……游——”

“会不会游泳不那么重要啦。”女孩子接连几掌拍在他背上,常玉瑾虽然知道这女孩是想帮他咳出水来,可这力度以及洛湘兰满满都是深意的笑容……让他不敢相信这拍打没有多余的目的。

“重要的是!”洛湘兰转过身去,对着满池子少年故作庄严地宣布:“咱们的常老板终于肯下水啦!”

少年们拍打着水花欢笑起来。常玉瑾看着洛湘兰的背影,刚到嘴边的那句问询却被狠狠地压死在了心里。

他本想问她是不是观潮者,思来想去,终是觉得这时候没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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