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殿下第20章 忆旧容
三日后,朱友文正在兵部练兵,莫霄匆匆赶来,‘主子,出大事了!’
朱友文暂停练兵,‘冷静点。慢慢道来。’
莫霄道:‘马郡主与四殿下已连手查出,之前主子在魏州城外遇伏,就是疾冲搞的鬼!他其实是二殿下的内应!’
朱友文心内一惊,追问:‘疾冲人呢?’
‘疾冲见事迹败露,为求脱身,竟在均王府内胁持了四殿下!’
朱友文立即问道:‘那马郡主呢?她可安好?’先不说疾冲一天到晚厚脸皮跟着摘星,她与朱友贞一向亲近,最近为了协助友贞主祭大殿下,几乎日日往均王府上跑,难保不受牵连。
‘马郡主已趁乱逃出,只是受了点轻伤。’莫霄回道。
朱友文稍微放下心,却听莫霄又道:‘但那疾冲狂言,若主子不单独前往见他,一个时辰内,他便要与四殿下同归于尽!陛下已知晓此事,急命主子,不计任何代价,救回四殿下——’莫霄话还未说完,朱友文已快步离去,赶往均王府。
均王府外,重兵早已层层包围,却不敢轻举妄动,朱友文赶到后,二话不说,单枪匹马独自走入均王府,只见不少侍卫兵士倒在地上,处处血迹,显是为疾冲所杀。朱友文沿着尸首血迹,缓缓来到大厅,疾冲持剑架在朱友贞颈子前,在大厅内冷笑地看着他现身。
朱友贞被绑在椅上,嘴里塞了布条,动弹不得,眼里满是恐惧,见到朱友文出现,立即开始挣扎,嘴里‘唔唔’数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唷,渤王殿下真来了呢!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坐坐吧!’疾冲说得一派轻松,彷佛在自家宅院内招呼客人。
朱友贞在他手上,朱友文只能依言走入大厅。
一走入大厅,他便注意到四处角落皆正燃烧着一种颜色透白的蜡烛,虽无味无色,他心中立时有了警惕。
朱友文道:‘放了我四弟,你的命,本王可以担保。’
疾冲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我刚也是如此与四殿下商量,不过这是他的回答——’疾冲拉出朱友贞嘴里的布条,他立即破口大卖:‘疾冲你这杂碎!休想我会放过你!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唔唔——’疾冲无奈又把布条塞回朱友贞嘴里。
‘你这四弟,没得商量。堂堂皇子被人胁持,依照你们那位陛下的性子,怎可能饶我一命?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逃不出去,才被困在均王府的吧?’疾冲笑道:‘我是故意留在这里,等你上门,与你谈笔买卖的。’
朱友文右手微微往后,随时准备拔剑,同时眼观八方,寻找破绽。
疾冲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别费心了,想必你一进门就发现我点了这许多白蜡烛,摸摸你的府中穴,是否已微觉酸软?’
朱友文微微运劲,内息运到左胸靠肩处的府中穴便凝滞不前,显是中了招,但他并不担心自身安危,只是更加担忧朱友贞的处境。四弟待在这大厅的时间比他更久,岂不中毒更深?
‘这叫孤挺仙,万分难得,可是我的压轴法宝,无色无味,毒性霸道,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后,我们三人都会没命。’疾冲拿出两颗解药,‘可惜啊可惜,解药,我就只有两颗。’他仰头吞下一颗,朱友文想阻止都来不及。
疾冲举起所剩唯一的解药,得意朝朱友文道:‘只要你能让我安然离开此地,这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解药只有一颗,若给了朱友文,朱友贞必死无疑。
朱友文身子忽晃了晃,似是毒性发作,疾冲笑道:‘你还考虑什么?不过死个兄弟,还不是亲手足,换回自己性命,值得啊!反正这家伙一直没把你当兄弟看,恨不得你早点去死呢!’
朱友文缓缓点头,望了朱友贞一眼,道:‘你说的有道理。’
朱友文忽出手快攻,朱友贞机警低头,朱友文立即徒手去抢疾冲手中的剑,两人过了几招,疾冲手中解药被抢,他却毫不惊慌,退到一旁冷笑:‘不过就一颗解药,你们兄弟俩,还是得死一个。’
朱友文二话不说,扯去朱友贞嘴里的布条,把解药塞进他嘴里。
疾冲一愣。
朱友贞也是一愣。
‘只要我四弟能活就够了。’朱友文站在朱友贞面前。
‘你还真不怕死啊!’疾冲苦笑。
‘本王死前,也要先收拾你!’朱友文拔剑出窍,割断朱友贞身上绳索,吩咐:‘四弟,这里危险,你快离开!’
‘三哥……’朱友贞却不愿离去。
许久未听他喊自己一声‘三哥’,朱友文心中一暖,‘三哥不会有事,你赶快离开这里。’
朱友贞却频频摇头,他万万没想到朱友文会愿意为他牺牲,先前对这个毫无血缘的三哥的厌恶与偏见,全然改观。
‘三哥!我……其实这一切都是——’
‘这架看来打不下去啰!’疾冲收起剑,双手负在身后,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不久,脚步声鱼贯而至,当先步入均王府大厅的,居然是梁帝!摘星则跟在他身后。
‘父皇?’朱友文一阵错愕。
疾冲开口道:‘渤王殿下,方才多有得罪,小人我只是帮忙演出戏罢了。’
朱友文不明就里,这几人联合父皇演上这出戏唬弄他吗?
朱友贞面色愧疚,眼眶含泪,主动解释:‘三哥,我本想设计让父皇瞧瞧,你会像当年牺牲大哥那样牺牲我,只为求活。那白蜡烛根本不是什么孤挺仙,只会释放普通迷药,一时三刻就会消退……三哥,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抛下我,还愿意牺牲自己……是我错怪你了!’
朱友文一阵无语,伸手拍了拍朱友贞的肩膀,朱友贞掉了几滴泪,又倔强抹去。
梁帝见兄弟俩误会冰释,重新和好,大感欣慰,嘉许地望向摘星,道:‘妳这布局倒是大胆,不过,要是友文不愿救友贞,他们兄弟二人,岂不一辈子势如水火,反而弄巧成拙?’
摘星道:‘陛下,摘星有把握,三殿下必会选择先救四陛下。’
不只是梁帝,连朱友文与朱友贞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她这自信从何而来?
‘妳为何如此有把握?’梁帝问道。
‘因为三殿下极为爱惜身边那把牙獠剑,不愿此剑有任何损失。’摘星恭敬回道。
是以前几日在市集上,朱友文宁愿认输,也未学着疾冲那般糟蹋自己的剑。
‘近来摘星奉陛下之命,协助四殿下主祭,见过大殿下画像,也见过他手持的龙舌剑。四殿下一直想寻找龙舌剑的下落,因此摘星也特别留上了心,不料前几日在市集里见到三殿下比箭……’她走向朱友文,想从他手里拿过那把剑,他犹豫了一下,任由她取走。‘陛下,您看,这把剑的剑柄,是否与那龙舌剑如出一辙?’
朱友贞凑上前细看,惊讶点头道:‘这果真是大哥的龙舌剑柄,我儿时曾亲自拿过的!’他转头问朱友文:‘三哥,此事当真?此剑真是大哥的剑?为何一直在你身上?’
摘星开口替朱友文解释:‘摘星猜测,三殿下的牙獠剑,其实乃是由两把断剑重铸而成,其中一柄便是龙舌剑。’她如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剑柄下方一条淡淡血痕。‘龙舌剑需以人血冶炼熔铸,这血痕,便是重铸过的证据。’
‘三哥,真是如此?’朱友贞问。
朱友文缓缓点头,看了摘星一眼,佩服她心思如此细腻,竟推测得如此正确。
摘星对朱友贞道:‘你三哥不惜以自己鲜血重铸龙舌剑,又如此爱惜,随时带在身边,你还觉得他天性凉薄,会故意对你大哥见死不救吗?’
朱友贞一愣,想要说些什么,摘星又道:‘其实,当你三哥愿意孤身一人踏入均王府,涉险救你的这一刻,你应该就明白了,不是吗?’
朱友贞细细思索摘星所言,是啊,若三哥都愿意拿自己一条命来救他了,当年又怎么可能不救大哥,独自苟活?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父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他、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朱友贞急于知道答案。
梁帝不发一语,良久,才长叹一声,‘朕本想继续瞒着你,但眼见你与友文嫌隙越深,或许,也该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父皇!’朱友文神色不忍,真相太过残酷,他怕朱友贞承受不起!
梁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后,缓缓叙述当年真相:‘邠州一战,你大哥本可大获全胜,却因副将叛变,身陷危机,你又不知轻重,擅自离开京城,当时是友文自愿留下牺牲断后,希望不至全军覆没,但残军行至仙索桥时,追兵已至,你大哥殿后,却在友文带领残军陆续过桥后,砍断桥边巨树,放火烧树,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朱友文忆及当时场景,依旧悲愤难忍。仙索桥所在峡谷,深不见底,此桥一断,即使是神仙也没奈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送死!
当日过桥前,朱友裕像是交代后事般,将从不离身的龙舌剑交给了他,道:‘大哥知你素来喜欢此剑,如今给了你,就当是大哥与你一同杀敌!愿你从此好好保卫大梁与朱家!’
仙索桥断,大树被焚,朱友文隔着火海,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又一群追兵涌上,朱友裕虽浴血奋战,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很快负伤累累。
朱友裕好不容易杀退一小股追兵,见他还不走,喊道:‘三弟,大哥有件事瞒着你,我被叛将所害,早已身中剧毒,活不了了。若要回头找解药,便无人援救四弟,反正大哥这条命早晚都是阎王的了,你快去救四弟!’
朱友文无论如何都不愿抛下大哥离去,但桥已断,他无计可施,身后将士纷纷上前劝他快走,他却动也不动,只是睁着血红的一双眼,看着朱友裕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他们,在追兵围攻下渐渐不支……
‘三殿下!难道您要让大殿下的牺牲白费吗?咱们、咱们还得营救四殿下啊!另一股追兵就要杀到了!’渤军中忽有人道。
朱友文只好咬牙,转头率领残余将士前往营救什么都不知道的朱友贞,他们在半途便遇见追兵,激战过后,沙场上布满尸首,不分敌我,唯有朱友文一人勉强站立,他手握两把断剑,正是龙舌、牙獠,两剑因砍杀过度而断,剑下亡魂无数。
事过境迁,如今回想当时大哥牺牲之惨烈,朱友文仍不禁虎目含泪,双手紧握成拳,怪自己无能救回朱友裕。
朱友贞直到此刻才知,大哥当初宁愿选择牺牲自己性命断后,也不愿回头去找解药,居然是为了让朱友文能赶来救他,他懊悔不已,痛哭失声。
大哥竟等于是他间接害死的啊!他为何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前线,把自己送入险境不说,还连累了大哥一条命!
梁帝见小儿子咬着下唇,悲恸难忍,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朱友贞却用力拨开,再也无法承受心里头巨大的压力与悲痛,哭着奔出了大厅。
摘星见朱友贞大受打击,竟悲伤至此,很是自责,想追出去安慰,朱友文却望着她摇摇头,‘该去的是我。’
朱友文大步追了出去,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状似沈静的目光底下,波涛汹涌,千种百种情绪翻腾,是喜是悲,是怨是爱,更多的,是不舍与不解。
她安排的这场戏结束了,那他呢?
朱友文,或该说是狼仔,他究竟想继续演戏到何时?
朱友贞长跪太庙,深自反省,原来大哥是为了莽撞的他,才牺牲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他却一直误会三哥……
后方传来脚步声,接着一套伤痕累累的战甲出现在他眼前。
朱友贞抬起头,哭红的双眼望着手持战甲的朱友文,问:‘三哥,当年对我隐瞒真相,是你还是父皇的意思?’
‘你当时年纪尚小,若知道了真相,必会自责消沈,是父皇不忍。’朱友文道。
所以父皇宁可让他三哥背上冷血负义的罪名,也不愿让他知道真相?而这两年多以来,朱友文也不曾试图解释,只是不断容忍他的敌视,朱友文自责愧疚,眼泪又要落下。
‘这套战甲,大哥说过,是要留给你的。’朱友文将战甲交到朱友贞手上。‘大哥死前将龙舌剑给了我,要我为朱家打天下。而这套战甲,大哥说,等你长大,自会明白他的意思。’
那战甲在朱友贞手上显得异常沉重,他顿觉自己实在不能再让大哥、三哥操心了。是从这一刻,朱友贞真正长大了。
他将战甲放下,慎重地对其磕了三个头,心中暗暗起誓:大哥,我定会珍惜你留下的这套战甲,与三哥一同守护朱家的天下!
朱友贞缓缓站起,脸上神情不再任性自负,‘三哥,我与你虽一同长大,比起摘星姊姊,我却是大大不如,她料事如神,是真正懂你的人。’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朱友文,‘这是摘星姊姊要我亲手交给你的。她说,真相大白后,你必会来见我,届时要我把此信交给你。’
朱友文狐疑接过信,打开一看,信上只有字迹娟秀的八个字——
城郊悬崖,命悬一线。
这座悬崖,他曾背负着她一同跳下,却能毫发无伤,当时她紧紧抱着他,吓得不敢睁眼,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狼仔!
这世上只有狼仔会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她早感觉他就是狼仔,他却一再否认,究竟为何?
一阵微风吹拂,吹动她的衣衫,吹动她的发梢,吹动挂在枯枝上的铜铃。
铃声清脆悠扬,远远传了出去,策马急奔中的朱友文忽地勒马停下,仔细凝听,辨明了方向,两腿一夹马肚,继续往悬崖奔驰。
他以为她遇到了危险,赶到崖边,却见她孤身一人,背对悬崖站着。
她看见他来了,露出笑容,笑得那般美丽,美得凄楚。
‘我就知道,只要听到铜铃声,你就能找到我。’她说。
就像以前一样。她的狼仔总是听到铜铃声,就能找到她。
‘马郡主。’朱友文跳下马,发觉她眼神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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