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颜帝歌第71章 青鸾之死
而正在朝祁氏义庄观望的褚英宗,没由来的眼角一跳,眯起眼睛望向前方,终于再次将乌黑的箭簇搭在了弓箭之上。
沐洵神色一黯,忍着浑身的剧痛将孩子拖上马背。紧紧的护在她的身后,顿时拉紧马缰,御马疾驰起来。
马蹄的震动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的敲击在沐洵的心房上,锥心的痛楚让他几欲握不住缰绳。可他不能停下来,身后有万千羽林卫在追杀,身前暖暖的身子是他此生唯一的留恋。
沐洵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体,像是一道永无止尽的枷锁,将他禁锢在仇恨中。
他不断地问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家族之仇未报,又身受仇敌数十载恩育,每日都被这痛苦和挣扎折磨……后来,他想,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做了不一定会快乐,可是不做,就永远不会快乐。然而他用尽心机,却终是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世事不由人意,该做的他都已做了,那么,就让他彻底的为自己活一次,所有的恩怨和鲜血都将被这场雪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愿以最后的一丝生机,换三日的安宁和自由……
凄厉的风雪,遍天的雷鸣,亦及不上沐洵此刻心潮汹涌。他摸出胸口间的瓷瓶,瞬间便已将清苦的药丸咽下。难耐的痛楚渐渐平息,前所未有的畅快溢满胸膛。他长喝一声,顿时朝着哀牢山奔驰而去。
无忧神色恍惚,浑身的筋骨如同寸寸碎裂,唯有身后那一下下缓慢而有力的心跳,鼻间萦绕的淡淡清苦,让她觉得安心。
“猫儿……”沐洵轻声的叫,见无忧没有反应,不由低下头看去,孩子的眉头轻轻皱着,竟这样睡着了……
沐洵御马一路疾奔,浑身上下竟无一丝不适。原来他所吃下药丸,正是以血薇的剧毒根茎所提炼而成。
当年那个雪夜,他自祠堂亲耳听闻了自己的身世,心情激荡之下,心疾突犯,沐府中人发现的时候,已是子夜之时。他浑身冰凉,惟余心口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尚自萦绕,沐篪连夜请来孟繁春,老御医切脉细察,却也是无力回天。沐篪惊痛之下,方想起沐氏供奉在祠堂中的那株血薇,当年沐氏先祖沐祉臻曾在战场上就得世宗一命,故而得此天下奇药,但先祖感念世宗之恩,却从未动过这株奇药。
沐篪当即将此事说与孟繁春,老人思虑片刻,终答应一试,随即将药取出,让沐洵服下。
血薇花形硕大,形状如莲,沐洵此番犯病服下半株血薇之后,方才幽幽转醒。但血薇救得了一时,却无法摒除根本。
孟繁春数十载行医,对于血薇这等时间罕有的奇药却少有钻研,他素知天下之物相生相克,便将血薇之茎拿回家中,研习多年,方才制出这样一枚药丸。
当年沐洵病痛难耐之时,孟繁春将此药丸交予他手中,告知他此药功效虽奇,却仅可保三日之命。沐洵多年受心中执念羁绊,故而留存至今。
他望向远处的茫茫苍山,身上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漫漫十载之中,竟是全然被家族的枷锁蒙蔽了双眼,从未疏朗开怀的度过一天。如今只余三日的性命,那些过往如烟云般从脑海中散去,让他顿觉轻松。
马儿渐行渐远,大雨渐渐息了,只是天边仍是浓云遮盖,见不到丝毫日光,亦不知此刻是朝是夕。
身后已然听不见追兵的蹄声,眼前哀牢山高大的山脊如同巨柱直插云霄。山势渐渐陡了,马匹负重两人,俨然不能前行。沐洵小心得将无忧打横抱起,孩子嘤咛一声,大约是太过疲惫,仍是没有醒来。
山间树木茂盛,阔叶遮挡,反倒不似空旷处雨落不断。沐洵牵马到一处略微干燥的树下,劈下少许树皮制成简易的火把,以火折子点亮了,方能看见前方的路径。
哀牢山地形复杂,是处置重刑犯的地方,故而山上几乎没有住户,唯有些猎人留下的木屋,其中放着些许吃食,以供过往的赶路之人歇脚补给。过了山头,再往西走,便是密罗河的分支,到密罗河乘船便可渡到赵国境内。沐洵看着怀中睡着的孩子,心头涌起一阵温暖,喃喃道:“但愿能够支持到赵国……”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重重掩映下,终于出现一间颇为老旧的木屋。沐洵心中一松,将马儿栓在屋旁,抱着无忧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厚重的尘土自门上散落,屋内摆设陈陋,到处都落着厚厚的灰尘,显是许久未有人居住了。沐洵上前几步,点亮了桌上的白蜡,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一张破旧的木床,一方小桌,一口瓷碗,甚至连凳椅都没有。屋内低矮的绳子上,尤悬挂着几块风干的腊肉,参差残缺,应是被山中的野兽啃食过了。他微微皱眉,将无忧裹在大氅中,轻轻放置在木床上。拿起瓷碗自屋外的檐下接了些许雨水,回至屋中,轻声叫起了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