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颜帝歌第65章 血染帝都 二
黄金大帐的氏族长老们无不震惊异常,凛冬雷动,这样的异兆竟是闻所未闻!
硕大的冰雹夹着雪粒子被如刀的寒风吞卷着,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场酝酿已久的冰灾终于在沐氏一族轰然倒塌之时姗姗来迟。而就在这迷蒙的天地,距召陵不过五十里的万城森然戒备,草木皆兵。
沐容站在高高的围城之上,他手攥着冰冷的城堞,生硬的石角深深硌入掌心。无数细小的冰雹砸在他的肩头,脸颊,迅速汇进早已冷透的襟口,放肆的冷风掀起他的玄色大氅,寒气穿透他的整个身躯,大氅扑扑的翻飞在灰暗的天色中,整个人都被这凄风冷雪浇得透了。
远处召陵城的万点灯火都在接天的冰雪中化作模糊的光影,渐渐在他眼中凝成冰寒的冷光。
身后响起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隔着刷刷的雨声,显得有些虚幻。年轻的将领一身棕衣早已叫雨水浸透,棉底短靴在雨中走得久了,灌满了泥水,一双脚早已冻得麻木。
他看着男子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竟觉得彻骨的冷寂,沐氏不日灭族,这天地间怕是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忽然有些不忍心,就那样举着油伞踌躇着没有上前。
“探到了麽?”
男子清淡的声音依旧如故,却瞬间被风雨吹散,听得不很真切。
乐桓心头一狞,沉声说道:“四少爷,沐家军的兄弟们定当护您周全逃出昭国。”
他是沐家军仅剩的一个生还者,跟随明英多年,早已将沐氏视为自己的宗族。
男子陡然转过身来,血红的双眼定定的看着乐桓,一字一句的说道:“逃?不!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族人们都在受人践踏,遭受污蔑,你要我逃?!”
少年的脸庞不复惯常的温润,狰狞的面容仿佛淬了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来,他整个人都被这冰雪浸得透了,已觉不出一丝热度。
年轻的将领突然跪倒在地,冰凉的雪水溅入眼内,他却丝毫不觉:“少爷!你万不可去啊!羽华楼一番言辞,根本就是昭皇诱您前去的诡计,您若是去了,明英将军和那么多的暗卫就白死了,二少爷也白白部署了这么久!虎豹骑千千万万的兄弟的冤屈将永无昭雪之日,若是元帅有知,也断然不会原谅您!”
男子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动容,他的手紧紧的攥着,温热的血液顺着掌心汨汨从指缝间渗出,瞬间被寒风夺去了最后一丝温度,融进脚下冰冷的雪水中,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如朔风初静:“找到二哥了麽?”
“没有……”乐桓忽然有些犹疑,许多疑问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过了许久,方才有些吞吐的说道:“四少爷,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您已知晓,二少爷并非沐氏子孙,这次保您出来,虽然是他一手安排,可是他执意留在召陵,属下听闻西北那边最近一个月频繁异动,恐怕他早有了计较,东昭大乱已在眼前,这是我们远离召陵的最好的机会,末将知道您一向重情,可今时不同往日,您是沐氏的最后一滴血脉,请千万三思,不要中了朝廷的计策……”
沐容面色平静,仿佛并不惊讶乐桓有这样的怀疑。沐家军内多为幼孤,由景英一手训练,景英跟随父亲多年,对于多年前的那些旧事皆是了然于心,乐桓自小在他身边长大,如同亲子,早已将沐家视作自己宗族,当年的事情想必也是知道的。
“二十五年前父亲曾在西北救过祁郡王一命,后来玄武门之变,祁郡王奉命前来平乱,又救了父亲一命,但是昭保勖对于西北民同之政早存诛心,祁郡王为保西北不得不反,父亲奉命前去平叛,这其中多少挣扎,多少不忍……却终是负了生死情义。祁氏一族无论长幼,八百四十九口全数身死,西北一度沦为焦土,后来父亲自请镇守西北,一生守护这片苦寒战乱之地……即便是当年有再多的恩怨纠葛,虎豹骑千万亡灵也该将这段往事平息。”
短短两日之内,经历家族巨变,父兄亲族悉数遭难,他还来不及痛苦软弱,那些沉渣腐滓的往事又呼啸着朝他袭来,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平息下来,变得异常平静,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年仿佛已悄然死去,他站在漫天的冰雪中,任大颗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却不曾躲闪分毫,远处煜盛宫的灯火辉煌在这雨雪中模糊成一片,他也分不清楚,他眼睛里雪水还是泪水。
“至于二哥,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罢,从此沐氏与祁氏两不相欠。”沐容面沉如水,漆黑如墨的眼眸内暗潮汹涌,他望着远处风雨中的召陵城,低声说道:“可是,昭保勖却欠沐氏一族滔天血债。”
“四少爷……”
“总有一天,我要看着东昭皇室血债血偿,”沐容转过身来,阴沉的脸色如同蒙上一层黑雾。
乐桓一愣,抬起头来望向沐容,低声说道:“还请四少爷带着沐家军先行一步,乐桓留守召陵,必定拼尽全力带回、带回元帅的……”
铁血的战士终于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沐容浑身如同被浸在严冬深潭的寒冰里,全身的骨血都在寸寸凝结,再无一丝生气。
握紧的双手终于缓缓张开,血肉模糊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横断整个手掌。
漆黑的天幕中闷雷滚滚,肆虐的狂风卷起漫天雪雨,如同发疯的野兽,“轰隆隆”刺目的白光在电光火石间劈斩而下,瞬间击中城楼上猎猎如火的幡旗,刹那间化为焦末,沐容仰头望向电光如昼的苍穹,任由冰雹砸在脸上。
“父亲的热血和魂魄早已留在了西北,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