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内纪事第56章 婆媳之间
老师病重。
老师要死了。
老师不让人告诉自己。
谢文纯失魂落魄的跌坐椅上,双手覆住了额头。濯香试探叫道,“老爷?老爷?”
谢文纯有气无力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按从天京到粤东的距离,此时老师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可笑,一月多前自己还在患得患失的忧虑老师叫自己来粤东是否不重视自己了,原来,老师是为了保护他!沈灼然一死,新政一定会有反复,若当时述职进京,恐怕自己再难脱身!谢文纯知道是这个道理,也知人命有天数,可是想到少年时老师和他指点江山的忧愤,后来老师瘸了一双腿的不悔,到如今宁可孤单死去也要保他平安的决然——谢文纯如在京中,多多少少对维护新政能起到些作用,如今在粤东,却算是躲了开来。
过了许久,谢文纯出得房门,见濯香在一旁静静的站着,“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今日我不回去用饭了。”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理了理心情开始思考信末尾沈莜说的事情——老师的遗愿,竟然是扬灰东海么?他回想起几年前沈灼然曾道自古未有变法而得善终者,莫不如将骨灰撒于天地之间,见证大晋的荣辱变迁。又想到沈莜说要来粤东——很明显,不会是完成老师的意愿便离去,不然也不必问自己的意愿,只是一个弱女子却言“为改革作微薄贡献”,也确实可笑了一些。谢文纯想着,到时不如让母亲为老师女儿相看些人家——前些年师母去世了,让沈莜再回岳阳也太孤苦,正好自己在粤东作太守也算能说上几分话,至少为沈莜挡一挡勋贵对沈灼然的报复。
此时书房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楚娇轻柔的声音,“夫君?用些饭罢。”
谢文纯此时不太愿意被人打扰,但楚娇毕竟是他的妻子,揉了揉太阳穴,“进来罢。”
楚娇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煲颜□□人的鸡汤、几碟精致小菜,,“夫君,随便用些吧。”
谢文纯此时估计沈灼然已经去世,看到肉食毫无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小菜,“娘子,快回去休息吧。”
楚娇神情一黯,“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和母亲都很担心你。”
谢文纯道,“老师……病重,恐怕撑不过去了。我有几封信要写,今夜就不过去了。”谢文纯打算睡在自己的主房里。
楚娇虽没见过沈灼然,但却知夫君与沈灼然感情颇深,官途更是息息相关,轻轻抚上谢文纯的脸颊,“夫君……人命有天数,灼然先生的一生已是十分灿烂。夫君,还是要向前看……”
她这一动,却被谢文纯捉住了手腕,“你烫伤了?”
楚娇低头道,“在灶房上不小心……”她是想着给谢文纯做一煲鸡汤,从下午就开始忙活了,谁想到谢文纯根本没回后院用饭,她送了来又一口没动。
谢文纯轻声道,“娇娇……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辜负你的心意了。”
楚娇体贴道,“天地君亲师,夫君纯孝,娇娇明白的。”端走托盘,“夫君,早些休息。”
谢文纯没有挽留,想着找时间再好好道歉。他提笔,向天京写了几封信。第一封,给沈莜,提醒她路上小心,即使锦衣卫护送也要留个心眼;第二封,给徐林溪,日常联络联络感情,顺便恭贺一下他喜得贵子;第三封,给父亲曾经的下属、如今谢松剩下为数不多的人脉的领头人、从二品兵部侍郎洪冠,颇为谦恭的询问京中朝堂对新政的风向——谢松当年的那些人,多转头他派,剩下的人虽不多却一直有着联系,他如今也算小有政绩为政一方,说话也有了底气。
忙完了这些已是入夜了,谢文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推门出来只见濯香已经歪着头在门边睡着了,谢文纯没有打扰他,来到自己的卧房却见晴柔已经整理好寝具,见他进来柔声道,“老爷,奴婢给您更衣。”
因着沈莜的事,谢文纯对女子的婚事难得上了些心,他突然意识到和他同岁的晴柔今年也是二十的“老姑娘”了,“晴柔,在粤东可还习惯?”
晴柔笑道,“跟着老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文纯切入正题道,“晴柔啊,你有没有想过出府嫁人?你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丫鬟,自与旁人不同,少爷给你准备一比大大的嫁妆,定不让任何人小瞧了去。”
晴柔没有立时回答,轻柔规矩的给谢文纯脱了外衣,然后跪地神色坚定道,“老爷,奴婢……不想嫁人,求老爷,允奴婢自梳,在府中做一嬷嬷。”
谢文纯头痛,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不想嫁人,劝道,“晴柔,若不愿出府,嫁个管事的也不错……”
“老爷,奴婢不想嫁人。”晴柔再次说了一遍,她一向低眉顺眼,此时却昝越的抬起了头,和谢文纯对视,又磕了一个头道,“求老爷恩准。”
谢文纯摇了摇头,“不想嫁人……便先不嫁吧,先不要自梳,哪日改了心意倒要后悔。有我在,谁也不能说你的闲话。”见晴柔隐有泪光,谢文纯最见不得女人哭,有些尴尬的道,“好了,去歇息吧。”
晴柔伺候谢文纯躺下,将房门掩上,下人为了方便伺候都是住在外间,晴柔也不例外,只是她此时殊无困意,轻轻倚在房柱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老爷歇下了?”却原来是楚娇,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
晴柔急忙行礼,却被楚娇止住,“嘘!”眼神示意外面,让晴柔出来说话。
晴柔略带惶恐,夫人一向对她不假辞色,“夫人。”
楚娇来的不久,只听到了谢文纯说不想嫁人就不嫁的部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是我疏忽,没照顾到你的婚事,日后会为你寻访可靠人家。你是谢府的老人,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楚娇和崔氏迟迟没有提嫁晴柔,不是因为“忘了”,而是之前在江东晴柔帮着管家颇为得力,如今到了粤东崔氏接了手,旁观着晴柔老实本分,除了年纪大了些其他还好,有心抬举她作谢文纯的侍妾,楚娇自不敢多嘴。
同为女人,晴柔隐隐察觉到夫人对她的防备,她跪地道,“求夫人,说服老爷让晴柔自梳,做谢府的嬷嬷。”
楚娇一惊,随即微笑,“你倒是忠心。”自梳,即女子到了适婚年龄不愿意结婚或是找不到结婚对象的,就在宗祠这样的地方当众把头发挽起来这样一种仪式。意思是,自愿终生不嫁,孤独终老。如果晴柔甘愿自梳,那自是从此不可能再做谢文纯的侍妾了,楚娇心中略带喜悦的想道。
“不如明日,我带你同老夫人去说,夫君他定会应允。”楚娇道,又微笑道,“晴柔,你是个好的,当年我刚嫁过来时多亏你照应,府中正缺一个采买姑姑,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了。”
晴柔并无特别欢喜,低头恭顺道,“晴柔多谢夫人。”她虽对谢文纯有些非分之想,但知自己姿容不过清秀,所依仗的不过是和少爷自小的情分,谢文纯对她并无什么男女之情。若夫人是个能容人的,她也不介意使些手段要谢文纯纳了她,但三年相处下来她发现虽然楚娇掩饰的很好,但每当她靠近谢文纯时眼神都会冷上几分,晴柔怕了,她愿意做一个自梳的掌事姑姑,留在谢府,能看着他,混口饭吃,便知足了。
第二日,谢文纯草草用过早饭,去给母亲崔氏请安,楚娇也在一旁。只见他容颜略带憔悴,显然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崔氏已经知道沈灼然的事情了,道,“文纯,时候尚早,再用些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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