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第 34 章
安折赤脚踩在金属地面上,抬头往上望去。
一个巨大的涡轮倾斜着置于整个空间的最上方,占据了他的视野。涡轮周围亮着暗红色激光光幕,和外城城墙上的类似,安折知道这是人类防御武器中的一种,一旦有生物想要强行越过它,就会立刻触发警报。
目光穿过涡轮的铁齿,安折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极光仍然闪耀着。这个地方与外界相连,他意识到这就是通风系统的入风口,涡轮启动后,外界的空气就会源源不断被卷进来,往四面八方的管道中输送。
安折收回目光,往前看,在这个圆柱形空间的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工作台——可能是整个系统的操作台,他走上去,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这座金属台上,焊着三个长方形的小盒,借着光线能看到小盒旁边有斑驳的字迹,似乎是镀上去的。
安折微微俯身,擦去浮灰与锈迹,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一封信。
“致后来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风系统工程建造负责人康景澜。通风系统设计用时一年,建造用时九年,造价每公里11亿元。
反对者曾因为基地建设的难度与所耗人力物力的巨大而建议延缓工期。但我们经过讨论,认为地磁减弱情况一旦持续恶化,十年之内,人类经济必然崩溃,五十年之内,幸存人类必然彻底丧失重工业研发与生产能力,生产资料与科研重心全部倾斜至医疗领域,我们没有时间了。
所幸,今年地下通风系统与地上基地一同顺利建造完成,人类同胞从此能够生活在基地的严密保护当中了,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宇宙辐射下,尽管处在严密的防护,我仍然身患多种癌症与免疫疾病。我向基地要求将自己的骨灰安葬在通风系统的核心,这样,每一代工程师进入系统维护时,我都能知道基地仍然安全,人类这一伟大的物种仍然存续。
愿你们有光明的未来。
此致
敬礼
2030年6月。”
这是骨灰。
所以,这个盒子里,装着一个人类曾经的躯壳,它是个坟墓,而这些遗留的字迹是这个人类留给后来者的书信,或许称作墓志铭更为恰当。
安折往右边看去,它的右侧是一个形状几乎一样的,底部被焊死在台面的盒子,旁边也有镀字,一封口吻相同的信。
“致康景澜先生,致后来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风系统工程维护负责人廖平安。通风系统每半年进行一次检修,每两年进行一次整体维护,目前正在以完美状态运转。
正如康先生所料,地磁减弱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于2030年12月彻底消失。幸运的是,不久后人造磁极计划成功,地球再次处于磁场的保护下,人类不再因为辐射暴露而罹患疾病。不幸的是,宇宙辐射造成细菌、真菌、病毒的感染变异,人类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作为浩劫的经历者,我目睹了人类生存领域的收缩,经济体系的崩溃,与工业能力的逐渐丧失。基地将人类剩余的所有产能投入到军工生产、军事基地的建设与基地的扩张上,源源不断的枪支、弹药、核武、飞机、装甲、坦克被生产出来。我不知道基地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这一行为是否加速了人类资源的枯竭,只能希望基地另有深远的用意。
在这场浩劫当中,我不幸感染了致命的细菌,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仍然对基地的未来感到无尽的恐慌,因此选择与康先生同葬此处,等待下一代工程师报告平安。
愿你们有光明的未来。”
此致
敬礼
2052年11月。”
接下来是第三个骨灰盒与墓志铭。
“致康景澜先生、廖平安女士,致后来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风系统工程维护负责人杨烨。通风系统每半年进行一次检修,每两年进行一次整体维护,目前正在以完美状态运转。
我必须要告诉两位前辈,在这个时代,通风系统不再作为基地无数基础设施中的一种而存在,而是在守护人类安全这一事业上发挥了无比光辉的作用。2053年,全球生物变异开始,人类基地以军队为主要力量,平民佣兵为协助力量,投入到了宏大的保卫战争当中。在缺乏资源与工业建设能力的情况下,上一代留给我们的坚实的军方基地与强大的军事武器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确保了剩余人类的安全。而通风系统经过改造后变成基地主城的防御工事之一,保护人们免于昆虫类怪物的入侵。
目前,北方基地仍然安全,军方与佣兵队伍不断从外界带回怪物样本,从人类废城中回收科研设备、文明资料与其它必需物资。基地的科研力量则集中在感染原理的研究与人类族群的繁衍上,前者暂时没有找到方向,而后者已经初步攻克,大批新的生命降临,人口数量开始回升。虽然环境仍然恶劣,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转。
我在基地的庇护下,死于幸福的老年疾病。
愿你们有光明的未来。
此致
敬礼
2104年1月。”
安折认真读完,再往旁边看,一片空空荡荡,没有别的盒子了。2104年,已经是很遥远的一个年代了。或许下一代工程师不久后也会躺在这里,墓志铭上讲述新近发生的故事,外城沦陷,或者别的什么。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又响起宏大的呜咽声,浩荡的夜风从入风口吹进来,安折打了个寒噤。强风如同不可抗拒的洪流,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将胳膊肘放在眼前抵抗烈风的吹拂,微微低头。
就在这时,他身上忽然一痛。
一段雪白的菌丝在风中,在他的余光里,飘了起来,白影微闪,转瞬间消失不见。
安折猝然回头,他先前特意留下的那根标记路线的白色菌丝在地面上只拖曳出短短一截,在风中颤动。是狂风吹断了他的菌丝,断掉的那部分,不知道被风卷去哪里了。
他瞳孔骤缩,望向来时的方向,六个漆黑的洞口并排列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