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话·上 意难平焉(2/2)

作者:梨白如雪

有美璇玑正第5话·上 意难平焉

柴绍夫妇对视一眼,也正闲暇,于是随他去家。

入室落座,饮了茶水,何潘仁道:“某在淮阳遇一人,自称刘智远者,其人穷困潦倒,却颇有见识,文史兵书诵皆在口,某颇敬焉,遂资之讲学谋生,学徒甚众。谁知几月后,此人竟不知所踪。”

柴绍频频颔首,只当是寻常见闻。何潘仁又道:“据说此人自作五言诗,览之流涕,时人怪之,乃告太守,伊闻讯遁走。后据查,此人正是杨玄感案在逃逆贼,蒲山公李密也!”

李密?柴绍停杯顿住。

李密出身将门,有文武才,因父荫入为东宫千牛备身,与柴绍曾为同僚,长他六岁。后有次警卫,李密神色顾盼,皇帝以其异常,不许其宿卫。李密得知后,以三卫事细,难成功名,乃称病辞职,专心读书,欲以才学取官,甚至往从缑山,学于文豪包恺,时人希见其面。

有次柴绍往缑山打猎,路遇李密乘一黄牛,将一帙《汉书》挂于牛角上,且行且读。柴绍忍俊不禁,扬声呼之,他竟未闻见,一手捉牛靷,一手翻卷而读,慢悠悠远去。

昔人乘牛而去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口,柴绍方从游思中回神,听何潘仁继续说道:“此诗乃我寻之于室,读来颇有启发,故而留之。”

柴绍接过而阅,只见诗曰: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郁陶伤寸心。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柴绍览毕,心内颇为感慨。

自缑山一遇后,柴绍再未见过李密,再次听说此人,已是杨玄感一案,也不知何时,李密与杨玄感成了刎颈之交。杨玄感之谋乱,李密为谋主,后兵败被捕,于押送途中遁走,不知所踪。

若李密未参与谋反,以其家世及才学,必能取官一二,亦不至成为逃犯,东躲西藏。然而,倘若朝堂清明,人能各尽其才,岂欲铤而走险乎?且说自己,本以勇武入为东宫千牛备身,年少成名,不料元德太子薨,辗转至齐王府麾下,又齐王失爱于帝,赋闲蹉跎至今。长此以往,也不知柴氏爵位是否断送于自己手中……

柴绍失意之时,秀宁取卷而阅,俄而说道:“‘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蒲山公流亡之际,尚有传名千古、不欲虚活之大志,可敬可叹!”

何潘仁颔首说道:“正是!某尤为敬佩,恨不能追随之。”

秀宁隔纱笑道:“伊为逃犯,追随大可不必。然妾以为,此诗不宜留,当以毁之。”何潘仁道:“不必如此多虑,某欲留以自勉。”

秀宁遂也不多言,闲叙一阵,夫妇二人告辞。

皇帝回宫后,以斛斯政及高丽使者告太庙,几日后,依宇文述之谏,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烹其肉,使百官食之,以警诫贼臣逆子。

唐公李渊望着碗中人肉,直想呕吐,张望四周,有奸佞者为讨主上关心,正大快朵颐。李渊无奈,忍着吐意,埋首而食。

看着斛斯政尸肉吃尽,皇帝大悦,尤不解恨,又命收其余骨,焚而扬之。

终于熬到结束,李渊下朝后直奔家,进门即吐个胃底朝天。长子建成扶之入坐,欲唤医人,李渊止道:“不必。”

建成问道:“大人何故呕吐?”李渊摆手,不愿回故食人肉之景,只是说道:“汝姨母皆可郑家三娘,尔若无异议,下月即完六礼。”

父亲还京前,两位姨母已来劝婚,前室去后,建成不喜妇人约束,故不急续弦。无妻固然自在,可无主妇管事,诸多麻烦,尤其见二郎有妇操持诸事,建成忽觉续弦未必坏事。且那郑家三娘性子温懦,不至于辖制他,若能如二郎妇般贤惠,也未必不可。故建成答道:“儿听从大人。”

于是,在主母葬礼一年后,唐国公府开始准备起长子建成的婚礼。

纳吉问名这日,收了李家送来的二百匹绢,鲜于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送绢入库时,亲自又数一遍。郑观音于旁无动于衷,无悲无喜。

鲜于夫人见女儿不情愿之态,不悦说道:“娘百般求人,总算说了这门好亲事,汝作此色,欲给谁看?!”

“阿娘切勿动气……”四女妙音劝止母亲。

郑观音转身而去,鲜于夫人气甚,叫嚷道:“以我害汝耶?唐公正受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封官荫子迟早之事,汝嫁李大郎,平白享诰命,必有感念娘之日。”转首看见年将长成的四女,心底一阵安慰。

回到房中,郑观音扑榻而哭,她并不属意李大郎,奈何母姊以其年岁将长,且李大郎为最佳人选,眼见同龄娘子或定婚、或嫁人,多般劝说之下,她也就从了母姊之意。

“三娘,李郎来信。”婢女入来,交信于她。郑观音含泪启看,是李安俨之信。

她也不属意李安俨,因他父亲只是刺史,又家无勋爵。只因相识后,李安俨常来书信,开始她并不理会,可他坚持来信,加之她也无人说话,在李安俨写了几封书信后,郑观音开始与他鱼雁往来。对于李安俨表露的情意,郑观音从不回应,亦不拒之。

然而此次,她再不能回信了。郑观音看罢书末“盼来复信”后,弃于熏炉。

冬至这日,皇帝备法驾,浩浩荡荡去南郊祀天,告平高丽之功。

祭坛上,皇帝一脸郑重,献于昊天。当是时,天起大风,从行器仗吹得东倒西歪,车马一片狼藉。皇帝匆忙献毕,御马疾驱回宫。

返回皇宫,皇帝惊魂未定,决定返东都,太史令庾质谏曰:“连年征辽,百姓劳弊,陛下宜镇京师,安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待到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视,如此为宜。”

皇帝不悦,说道:“关内遇旱则粮荒,朕遽不为逐粮天子,卿勿多言!”庾质遂止言。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