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话·上 身侍两帝(2/2)

作者:梨白如雪

有美璇玑正第1话·上 身侍两帝

陈氏无所动容,对灯呆坐至天明后,强打精神欲去先帝神主前祭拜,却在廊庑下被衣衫不整慵懒凭栏的荣华夫人蔡氏喊住。

“夫人每旦夕哀临,果于先帝用情至深,怪道陛下突发雷霆之怒,整夜拿妾出气,几将累死!所幸哄回宫了……”言语虽含委屈,手指却在摆弄新染了散沫花的通红指甲。

陈氏见其一副自得之态,心底一记冷哼,转而淡笑:“国丧未除,夫人不见哀容唯见猩红爪甲,恐为不妥罢。”

蔡氏陡然缩手,须臾嗔恚:“然陛下犹爱之……”

陈氏笑而不言,径直离去。

蔡氏面朝那道自视清高的身影啐道:“先皇崩矣,汝岂后宫女主哉!”因是愤而回殿。

宫人皆能看出悻然回宫的皇帝心中不快,一直沉脸危坐于榻。侍者胆战心惊地呈上皇后奏表后连退几步,唯恐被无端迁怒。

“‘流连宫外,忧彼飞言;绝幸御内,恐其微语。是以献公伐灭三国,犹有齐姜累德……’,”皇帝执表的指节青筋暴露,览而诵道,不及念完一声冷笑,“皇后思虑周密,所忧不无道理,莫如迎夫人入宫,以绝流言!”

皇帝召回宣华夫人的敕令传至萧氏耳中时,伊正与崔嫔殿中对话。

崔嫔见宫人耳语后皇后脸色微敛,心底惶惑不已,唯恐所请有变。

萧氏攥紧袖缘,努力平复心中气忿,及见崔嫔脸色惴惴,笑道:“阿崔且放心,汝姊昔有举发杨秀之功,吾未曾忘也,必会进言陛下允之。”

崔氏端身拜道:“有劳殿下相助,妾代女兄道谢。”

萧氏笑着免去其礼,疑道:“阿崔入府以来深得宠幸,陛下登基即赦崔氏一族,汝自求便可,缘何多此一举?”

“妾……久未进幸难见天颜,然封赏在即,故而劳烦殿下。”

萧氏轻叹:“竟是如此。听闻陛下将召宣华夫人回宫……”

崔氏惊道:“是耶?”

萧氏颔首:“陛下迷恋太夫人若此,尔等该否自省?”

崔氏伏拜谢罪:“妾侍帝后不力,当以万死!”

“尔后务必尽心侍奉,勿使陛下失德也……”萧氏温言笑着。

崔嫔所说的封赏当日,皇帝于大兴宫两仪殿前大肆陈列金宝、器物、锦彩、车马等物以赏讨汉王谅有功者。众人恭听奇章公牛弘宣诏赐赉,其中,杨素以功拜尚书令,其子侄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长孙晟以功转武卫将军,其子恒安以兄功授鹰扬郎将;余人赐赉各有差,不再赘述。

阳春三月花柳媚,正是出游好时节。皇帝以“听民庶之诉求,审刑政之得失”为由,开启了常年四处巡游的旅程。然而,早在去岁十一月,才登基四月的皇帝以术士章仇太翼“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之言巡幸洛阳,又以“修治洛阳还晋家”之谶诏令于伊洛建东京。一时间,极尽奢侈的显仁宫平地拔起,穷极华丽的西苑绕海高临,奇材异石、珍禽奇兽从四面八方输至洛阳,声势浩大。

为免舟车劳顿之苦,皇帝前后各征河南、淮北诸郡百余万民开通济渠连至黄河,并征淮南十余万民凿邗沟通入长江,开凿出一条从河洛到江淮的水上之路。又自大兴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并造龙舟、杂船数万艘,以便沿河游幸。繁重的役使令百姓苦不堪言,加之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十之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达河阳,载尸之车相望于道,连绵不绝。

绵延的通济渠自荥阳板渚发源,西接洛阳东达江淮,乃是御河必经要地。

历经千年风雨的板渚古渡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望着淼淼汴河停马远望。

“二郎……”童仆见小郎君驻足半晌,忍不住提醒,“郎君方求大海寺菩萨得以疾愈,二郎不宜久立,且还家罢……”

世民执鞭遥指通济渠两旁御道上的斜斜绿柳,问道:“彼为何也?”

阿武望去,答道:“御柳也。”

“非也。”世民摇首,“以我观来,彼为万千亡魂。”

阿武顿觉毛骨悚然,再看那片葱茏翠色,竟再无美感。

世民叹了叹,道:“若我生作白丁,此刻或已家散人亡,安有慈父母与我祈福祛病?”

“然二郎生来尊贵,非是白丁。”

“使白丁又如何?岂该役死邪?”世民忿道,“皆因皇帝大兴土木,百姓役重而死,何其无辜!”

阿武叹道:“百姓生于卑微,皇帝岂会怜之。”

“秦何以亡也?一民之力或许卑微,然若万人一心,疲弊之众亦可灭秦。”立于千万人血泪筑成的通济渠旁,世民从未如此愤慨,恨不能谏止皇帝所为,“中原乱政百余年,百姓疲战久矣,陛下岂不知休养生息之道?”

阿武凝眉思道:“听闻皇帝巡视四方风俗以知得失,此举或为治国之道。”

世民嗤笑:“我曾闻天子‘垂拱而天下治’者,未闻‘巡幸而天下治’也。”

阿武不能答,因道:“莫如还家问与郎君。”

世民点头,远望一眼烟波浩渺的渠水,怆然而去。在居于荥阳的三年岁月里,来自通济渠的劳作号子常常飘过悠悠汴河水,如一声哀呼萦绕于幼年李世民的温软香梦中,以致日后掌有帝位时,得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深刻体会,垂范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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