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璇玑正楔 子:掖庭宫
一场秋雨连绵了半月,总算在午后停歇。经了半日的放晴,初秋的夜空碧透如洗。夜凉如水,满轮晴光无声地照着宫闺。人声寂寂,因恰逢中元,入夜后的掖庭宫更显冷清,仿佛一座死城。
可不正是一座死城么。籍没的罪妇、无宠的嫔妃、卑微的官奴婢,一群失意之人幽居之地,终日重复着单调的劳作,毫无生气。任是那夜风也比人强,可以自在地穿过长秋监的宫墙,向掖庭深处送来一阵阵淡淡的紫兰香……
婢女嘴角冷笑了笑,自己何时这般敏感起来,一花一物竟也能勾起心底的那份苦闷?
强忍心中的苦涩,婢女潜出了众艺台,借着月光来至一条僻静的小路。此地靠近宫墙,墙那边便是威严肃穆的大兴宫,巡夜的宫监大概不会顾及,正是祭拜的好去处。婢女警惕地张望四周,确定往来无人后,方跪坐下来,将祭品一一摆好——其实,也仅是自己省下的半碗蔬食及向奚官局的老宫监讨来的一小壶绿蚁酒而已。
然而,这已是她竭尽所能。毕竟,身为掖庭宫人,况且是她这般最下之人,每日温饱已属不易。亏了她平日机警手勤,卑顺奉迎,加之年岁尚小,他人便也不致刁难。又或因平日勤习经文,对答成章,受了宫教博士赏识,众人亦多了几分担待罢。
婢女将水酒缓缓倾至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愿大父及大人泉下不受冻馁……”
其实,他们的音容早已模糊。自记事起,掖庭便是她的居所,阿娘亦不愿再多提过往,也只几个同被籍没的家奴感慨过当年的显赫。她也曾偷偷遐想,若是他们未曾坐罪,自己现下正如宫外的那些世家小娘子一般,安享着天然拥有的锦衣玉食。可世族的命运往往又是如此沉浮多变,一朝富贵羡煞人,一夕落败遭人弃,她还未来得及蒙受父祖的福荫,就已被配役掖庭,甚至连良人都不是。
恨耶?她岂敢有恨。怨耶?她何曾敢怨。她只是不甘,不甘任人狎玩的屈辱,不甘老死深宫的惨淡,不甘最后被草草地埋在宫人冢。她才八岁,可她却与八十岁的白头宫女无异。死,便是唯一的等待。
可她并不想死!
“若尔等在天有灵,请佑及我与阿娘……”
一声呜咽,瘦小的身影在空荡的林间愈显单薄无助。她希望他们能保佑自己有朝一日被赦免出宫。或是保佑她习艺有成,日后在掖庭局谋得一品半阶,至少还可吃饱穿暖,死后亦可体面地按礼归葬……
这时,路的那头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且愈来愈近。婢女一阵毛骨悚然,尽管是自己的至亲,可若此时骨肉相见,那也是令人惊恐的……
婢女越想越怕,起身就跑,却一脚不稳,扑倒在地。慌张爬起,余光瞥见一位老宫人蹒跚而来。
难道她亦来此处偷祭家人?只不知又是一段怎样的不幸……好奇之下,婢女闪身树后,悄悄观望着。
只见那老宫人提着的宫灯小巧而精致,昏黄的灯光晃似一团鬼火幽幽飘来。拄着的竹杖扣地有声,可她似乎并不担心会惊动了巡夜的宫官,嘴里还断续念叨着甚么,仔细一听,却是些疯言疯语。
“娘子怕黑,我须再交待侍寝宫人几句……”
“郎君不能见风,未知阿峦所制新屏风是否牢靠……”
“哦,十六娘也回来了……甚好,甚好,团圆了……”
其间还隐约提及了其他人,婢女听得好奇,便悄悄尾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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