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山第一百二十章 回乡发现
回乡发现 说起这民间买卖私盐一事,各朝各代层出不穷,但都规模不大,仅仅只在小范围私售,不出乡镇,倒也抢不了官家的饭碗,故而朝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所皆知,盐业、矿业等产业皆为官家把控,若敢私人垄断,定是杀头的大罪,民间自是不敢犯法。 可百姓守法,却避免不了官员的贪腐。 周齐贤发现此事,便是从八年前的一次回乡祭亲开始的。 各州皆有盐业,然种类不同。周齐贤的生地闽州产盐便以井盐为主、海盐次之。好在本朝天子体谅百姓疾苦,而盐又是生活所需,故而官盐的价格倒也不高,半斤盐不过十文。虽价格不昂贵,但其利润也足够充盈国库了。 然一日周齐贤在外,却听见几位乡妇抱怨官盐的价格。 “也不知怎的,这官家卖的盐年年涨价,如今半斤盐都长到三十文之高了,再这样下去,谁还吃得起?”只见其中一乡妇满脸愁容。 “可不是嘛,我家那老头向来不过问我家务事,眼见着我买盐的钱越拿越多,他竟以为是我想贪这钱,故意诓他,这可把我气得哟!硬是将他一路拎到那官盐店门口,这才信我!”另一乡妇附和。 “你们竟还到那官盐店买盐?”又一年轻些的乡妇开口了。 “怎么说?”两名乡妇见那年轻些的乡妇这般说,有些奇怪。 “西市的街尾处,去年年底新开了一家盐店,那里盐价呀,可比官家便宜了十五文!不少人都不去那官盐店里买盐,转而去那新店里买,所以我啊,早便不去那官盐店啦!” “竟有这种好事?那可省了不少钱呢!想来是我们鲜少进城,消息不灵通了。” “可……买卖私盐,不是犯法的事儿吗?” “那盐商说自个儿是同官家承包的,有官府文书证明,想来没什么事,再说了,咱平头老百姓哪管得了这些?” “就是,就是,咱妇人只需得给家里头省钱便是了,哪里物价便宜,咱就去哪里买!” “……” 听着这几位乡妇七嘴八舌的谈话,周齐贤有些心惊。虽古往今来本就有官府授权盐商买卖食盐,然本朝自高祖起,这民间贩盐便是明令禁止的,更别说让盐商承包了去。他在朝中从未听说有如此政令,那盐商怎敢说自己有官府文书? 并且天子从未下令提高盐价,又怎可能涨价? 他越想越觉此事之蹊跷,故而便去那官盐店里去探查一番。 不出意外,这官盐的标价竟真如那几个乡妇所言,半斤盐竟需要整整三十文!周齐贤询问为何年年涨价,得到的答案只说是官家的用工、及运输等成本变高了,故而需得涨价,才不至于亏本。 此话偏偏平头老百姓还行,可周齐贤毕竟是朝中官员,其中的门道怎会不知?盐业本就利润可观,便是五文半斤盐,官家也断断不会亏本的。然平头百姓便是明白其中蹊跷,又能如何?他们亦断断不敢同官家作对啊。 周齐贤并未打草惊蛇,此次回乡,乃微服而来,只能暗中查探,待回京以后禀报天子,再做定夺。 而后他又去了西市街尾的那家盐店,情况也与那些乡妇所言并无差别。那官府文书被装裱起来,挂在店内,周齐贤仔细端详着那文书,那的确是户部的官印不假。这盐商倒是胆大妄为,将这文书公然放在店内供人参观,只为打消百姓疑虑。 然而公文不假,可却并无此官盐私售的政策。尽管盐商心知肚明,但也仗着天高皇帝远,闽州又是偏远之地,才敢这般吧。 他又打听到,这盐商只说是为降低盐价,为民谋求福祉,故而压着成本售卖,又降低了工人的工钱,这才比官盐价格便宜一半。 听到这种强词夺理的说法,周齐贤不禁心中冷笑。若真这般所言,工人的福祉便不是福祉了?真是这般,那些个工人定是抢着去官家的盐场做工了,哪还能轮得到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倒是给自个儿的脸上贴金,骗个好名声。 然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仅仅依靠这盐商的能力,哪能得此卖盐的机会,想来后头定是有官家的人撑腰,而户部的官书又怎可那么容易获得?想来这一条线上,定是有无数利益联结。 仅仅一个偏远的闽州便是如此,那其他各州又将是怎样? 周齐贤不敢细想,然而事实摆在他的眼前,如此重大的事情,又怎能视而不见? 此次回乡的时间有限,不日便需回京,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回京绕了些路,路过之处皆是重要的产盐之处。 尤其是江南各州,盐业规模远远大于其他地区,并以海盐为主,井盐等次之。故而这国库丰盈离不了盐业的兴盛。 江南的盐业又以盐州最大,盐州靠海,亦因产物得名,虽是家家晒盐,但都为官府所收。 而周齐贤的推测没有失误。他自闽州乘船而上,于沿路各州落脚休息时,不忘体察民情,尤其关注各地的盐价。不出所料,官盐涨价及私盐贩卖一事并非闽州独有,甚至其他各州更加猖獗,百姓已然见怪不怪。 于百姓而言,天子法度他们不甚关心,只要繁重赋税不落到他们的头上,便是谁当家做主都是一样的。 唯有些知礼法的读书人,曾将盐商买卖私盐一事告到官府,然他们哪晓得官场的腐败,这些盐商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地贩盐,说明当地早已是官商勾结了,官吏们收了盐商不少的好处,又怎舍得砍了这些摇钱树? 那官府不理会这些读书人,他们便结伴闹到门前,破口大骂,骂这些官老爷贪赃枉法、见钱眼开、骂他们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这些读书人骂起人来,不仅花样多且不带脏字,骂的官老爷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将这些读书人统统抓到官府里打了板子,又吃了几天牢饭,这才解气。 周齐贤到各州后,同时四处打听,分别找到各州几位参与告发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起初对他满是戒心,生怕他是那些个贪官派来的,然而他再三保证,又拿出了证明自己是大理寺官员的牙牌,读书人这才打消了顾虑,将自身的遭遇一一告知。 饶是他气愤难平,却也不能擅自调查这些官员,更别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江南各州贩卖私盐之事这般猖獗,同京州亦是脱不了关系,京州自是有官员与地方官及盐商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而天子居于深宫,难以真正得知民情,且臣子众多,难分好坏,消息真假参半,亦或是有意隐瞒,都令许多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为今之计,只有将所见所闻尽数禀报,待天子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