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林低擢第十一章:两相俱败
他这人向来好强,加之几十年来权势滔天养成了自负的性格,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只是越反抗罪名越大,眼见自己的卫队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心中愤怒至极。毕竟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汉子,哪里能一时将他捕获,虽已然受了不小的伤,但依旧将火气发泄在了那传旨的奴仆身上,便当场将之割下了头颅。
不过半个时辰,茹威体力耗尽,亲信护卫也死了大半,本想学着相王的骨气欲自裁时,突然被飞来的冷箭击落了手中短匕,纵马而来的正是巴国太祖的心腹,其官位乃少师,一众人纷纷向他欠礼后,便随即靠近茹威身旁小声提醒道:“大将军且忍耐些,此时服软将来还有出处,太祖是您亲姨母,自会保全你,多一分忍让,日后就少一桩罪名。”
茹威听闻有救,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况且背后靠山背景强大,还会怕日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随即——茹威放下了手中短匕,带着伤痛被押解去了政殿。
小君王在得知太祖的作为后,无奈的叹息一声!自古外戚当政会使国家内忧外患,可偏偏他这个曾祖母宁愿舍弃亲曾孙也不愿意放任子侄茹威。
眼下的茹威倒是学乖了,恭恭敬敬的行了好大一个礼,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会做小伏低,小君王冷冷一笑。
:“表叔父不必如此!犯了错尊也不会偏袒你,索性方才太祖留下你性命,不然当场将你打死也不为过。”
:“老臣知错,愿意领罚。”
乘着太祖还没有来搅乱,小君王列举了他这几十年来所犯下的杀戮大罪,当即要判他死刑之时,太祖突然颤颤巍巍而来!
小君王暗自生气,微微欠礼,扶了太祖上座。
她望了望小君王那不悦的神色,又瞧了瞧茹威那求救的小表情。她这子侄就是太冲动了些,才会给了别人把柄。自己本身没有了权势,就怕今后再没有了掌权的心腹,小君王会因他父亲为难自己,不然她才不会出这个面儿。
还未待太祖发话,政殿外又突然跪满了宦臣,其中全部是茹威与太祖的亲信,各个强词夺理的为其求情,更甚者以茹威多年保卫边疆国土为由来为其开罪,小君王愤怒至极,又怎奈太祖压制,茹威兵权在握,这才忍住了脾气。
:“瞧瞧!我巴国还是有明眼儿人的,我不多说,君你瞧着办吧!”
小君王眉头一挑,不悦。
:“方才尊已经言明了表叔父近十几年来所犯下的大罪,必当诛。”
太祖本来年岁就大了,子孙们一丝不如她的意,心中便生怨怼,故而不大分是非,对于小君王的回答很是不满意,当即便气的将一碗茶水扔碎了一地。仆子们被唬的一愣!随即赶忙打扫。
:“我巴国自来都是被他国压制,哪一回不是被迫奉上城池上贡赔款。呐!就是那位跪在堂下的大将军,你的表叔父,如若不是他缕缕大战获胜,哪一回不是他吃苦捍卫,不然哪来的我巴国大好河山?如今你要治他的罪,焉知这不是如了周朝与蜀国的意?到时你可派遣哪一个将领去抵抗外敌?你好好瞧瞧你的表叔父为保卫巴国而受过的伤残。”
茹威听罢!会意的将衣衫脱尽,全身上下的结痂看得人触目惊心,小君王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外戚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常常因背靠大山而目无王法做尽丧尽天良的事,不然他也不会被逼无奈。
:“太祖此言有理,但尊也不会因此而放任无辜杀戮,今日就算天塌,尊也要处置了他,不然尊死后无颜去见那些死去的列祖列宗和无辜百姓。”
太祖气结,当即要发作时,相王夫人却带着相王和老太夫人的尸体跪在门外,恩求小君王给她家无辜丧命的人讨个说法。
:“无知妇孺,我还没有去向相王府问罪,她倒先哭起委屈来了。”
小君王冷冷一叹!:“太祖明鉴,老太夫人与相王都是死在了大将军手上的,巴蜀两国百姓都是亲眼所见,难不成,这——太祖也要维护?”
太祖冷眼瞟了一眼茹威,这家伙此时羞愧难当,他那里知道此事会被利用,更不清楚自己何时成了别人的棋子。
:“望君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也看在他为巴国费心费力的份上饶他一命。”
小君王见时机,觉得收拢兵权之事有戏,便故作淡定道:“太祖亲自求情,尊自然不会驳了您的面儿,只是巴蜀两地百姓都是瞧在眼里的,况且当时蜀国上将和贵主都被惊吓的不轻,表叔父必得有所作为,方能让尊有个借口吧!”
二人相视一望,说来说去他小君王不就是想要兵权嘛!
:“可殿外的官臣们也还跪着呢!大将军的功绩难不成还不足以弥补?君没收了相王两家兵权,老身的也在前几年还政给了你,今儿是逼的老身的命也容不得了?”
:“太祖认为,一国还没有他一个将军来的重要?如此,便将那几个蠢臣跪死便罢!”
此时——相王夫人在外大声高呼茹威之罪,又呐喊相王与老太夫人之死如何冤屈,嗓子喊哑了,亲戚奴仆们又轮流高喊讨公道,就在太祖烦不胜烦之时,蜀国又突然送来信件,指明了巴国政治混乱,本国公主被惊吓成疾,百姓们人心惶惶,特此——不愿本国公主受委屈而要收回所有节礼,甚至不会再对巴国纵容,此时不处置了罪魁祸首,两国将永不结好。
太祖冷笑:“我的好孙孙你瞧见了吧!蜀国猖狂至此,留着你表叔父还可抵挡。大将军带着兵权,纵使几国同时来攻,我巴国还怕谁!”
小君王不由得暗自骂了句“疯子。”
:“太祖错了,眼下处置了茹威,我巴国与蜀国可保百年和平,如若反道行之,明日便是我巴国民不聊生哀嚎遍野之时。尊绝不纵容。”
说完!随即命人将蜀国送来的信件交由殿外,供所有跪着为茹威求情的官臣阅读,众臣阅毕各个鸦雀无声,甚至还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当官嘛!要么是清官为国为百姓着想,要么就是纯粹想升官发财享受富贵,一旦打仗,他们还能有什么搞头!不过就是一条性命过眼云烟,况且眼下时局来看,小君王胜券在握的多一些,况且连蜀国都来此助威了。众人分析了片刻,当即便各个怂包似得找借口溜了。
太祖知晓消息后也不由得慌了神,毕竟是年老的老太太,已然没有了年轻时的镇定,她顿了顿神,走向茹威面前,抚了抚他那苍白的脸颊,似乎还是那样不服气的神色,他自小倔强又任性,只能苦口婆心的小声附耳劝道:“好侄儿,你听话,咱们眼下没有退路了,你乖乖把兵权交了吧!还能保得一命,我也能为你求个闲散的官职,你还年轻,又有后嗣,不怕将来没有出头之日,相信我,我以后会百分百给你讨回来,将今日屈辱全部还给他们。”
茹威突然搂着太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角眼泪似乎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双眼赤红充满了杀气。
片刻——茹威松了太祖的怀抱,恭敬的给小君王磕了个响头,大呼道:“老臣知错,愿受惩罚,但老太夫人与相王乃老臣无心之过,还请君饶恕,也请君看在太祖面儿上,也看在老臣护卫巴国有功的份上饶恕老臣死罪。”
小君王不语,只冷静的等待他如何付诸行动。
果然,茹威思量片刻,虽然十分不甘心也不舍得交出兵权,但为了家族也只能忍了这口气,这便恭恭敬敬的交出了自己的兵权玉牌与虎符,太祖微闭双眼,只是交权却像挖她的心一般痛苦,以至于干脆不见的好。小君王大悦,就要依律处置茹威时,太祖顶着为老不尊的脸皮向小君王下跪,唬的他赶紧命人去扶,怎奈老人家执意不肯。非得倚老卖老的哽咽道:“君是老身看着长大的,你表叔父亦是一样,你们都是我亲自教导的好孩子,试问,君可有觉得老身亏待过你一分没有?如今我身边儿的至亲没有几个了,唯独盼着君与茹威和睦共守巴国疆土,眼下他犯了事,还望看在老身份上给他个闲职,千万不要迁怒其族人,莫要再动杀戮了。”
小君王眉头一挑,心中不快,这样的死罪居然被说的好像没事人儿似得,当下便更生气了许多。
:“不如褫夺茹威的权职,令其一族男丁皆不可为官如何?其余家产尊不会查抄,这是尊的底线,也是皇家的尊严。望太祖莫挑战。”
太祖不悦,只跪着不起,任凭谁劝都没用。
:“望君审视夺度,如若不然,老身纵然跪死在此。”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名誉名声十分重要,尤其是皇家,他不想因为逼死曾祖母烂杀亲叔父而影响自己的政绩,便只好隐忍。
:“太祖逼迫至此,尊只好让步,茹威桩桩件件罪孽尊都说乏了,念在主动交出兵权,便降为肃王,其家族一应家产抄没,膝下子孙也不给予追究,从此国之政要肃王不得参与。”
二人听罢!心情总算稳定了些许,便赶紧领旨谢恩,对于太祖是皆大欢喜,但对于小君王那是愤怒无奈至极。
一个女人能将地位做到如此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偏偏老了就犯糊涂。几年前因为小君王的先父不够听话且有独立政见,便被她暗中给亲生孙子整死,试问哪一个儿子看见父亲被害死而能忍得下这口气的!此后又怎能平安放过她自己!本来小君王不追究他父亲之死已然是宽宏大量了,依靠着亲曾孙安然的过完晚年也是不错,偏偏老了还跟唯一的靠山过不去,帮着恶徒逼迫亲曾孙,还痴心妄想依附茹威贼子掌权,如此一来,自己的后半生怎能好过!
几日后,蜀国节礼平安抵达巴国都城,杜鸢虽不算上等美人,倒也五官端正知书达理,小君王也没有亏待,而相王和老太夫人也因交出兵权卸职而得到很好的风光大葬,发丧这天,初堇扬吩咐了伙计将相王之子放了出来,虽然一路被蒙着双眼好生伺候着偷偷被解绑,但他十分确定绑架他的是蜀国人,而非茹威,只是眼下不敢声张罢了!柳泠芌望着相王之子远去的背影,落寞而不舍的流下泪来,身体本身就没有好透的她,因为忧思过重而咳嗽不止,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身体的疼痛而颤抖着,当初小丁狼下手太狠,以至于至今身体还孱弱。
相王之子哭的肝肠寸断,伤的是羞愧难当,作为儿子没能保护好父亲还让母亲担心,作为孙子没能孝顺老太夫人半分。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两具尸体下葬,索性仆子们都劝慰着,没有跟着寻死。
小君王念在相王之子品行端正,为人仁善正直的份上,给了一个“少史”的官职,其相王夫人奉送的家产也一应退回,此举只为让他衷心于朝廷。
初堇扬任务完成也随着上将前锋退回蜀国边境,原本——他该随着军队人马一同回蜀都,只因心中挂念柳泠芌,不得不折返探望。
只是人方到门外,便闻一股杀气袭来,初堇扬心里清楚,那是柳泠芌的警觉之举,他轻轻推门而入,只见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中玉箫,知是初堇扬,便将凌厉的神色敛去,并问道:“他死了吗?”
初堇扬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去杀了他。”说完!便雷嗔电怒的往门外冲。
初堇扬担心她的身体,赶紧阻拦,并呵斥道:“柳姑娘你冷静些,你可知他茹威身边儿有多少护卫!且各个都是顶尖高手,区区一个小丁狼都能将你伤的如此之重,何况还是一群甚至更多的暗卫等待着你主动上门送命,此事今日便作罢!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此话一出,反而让她更加痛苦难堪,脸色比之先前要更加凌厉,且杀气腾腾,她恨却也无助。
:“我何尝不知他身边儿高手如云!但我身负血海深仇,此时不报以后更难有机会,纵使是死,也要拼上一拼。”
初堇扬无奈叹息一声!她这孱弱的身体无疑是白白送人头,便拦在身前说什么也不让她犯冲动。
:“此番我若当真放了你出去,你必死无疑,白白的送去了性命,你的仇恨又有谁给你报?眼下你好好养着身体,以后必然陪你杀进巴国,夺了茹威的狗命!”
:“你陪我?既如此,那日茹威已经重伤,你为何不出手了结他?如今在这里装什么仁善?”
初堇扬无奈叹息!一向冷静聪慧的柳泠芌也会随口痴人说梦了。
:“当时若出手,茹威不但不会被巴国小君王治罪,反而后嗣重整他的兵权,如此一来不就白费心机了么?反而突然出面的我还会被用来顶罪做说辞,在巴国的蜀国暗探可能会全部被清查丧命,你可懂?”
柳泠芌此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一着急呵斥了一句:“让开。”
初堇扬死活不让,重伤未愈的柳泠芌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当即心情低落到谷底,甚至痛苦万分歇斯底里。
:“杀父之仇,辱母之恨,灭族之痛你可曾体会过?我——就是我,亲眼望见父亲被灌了毒药含恨而死,而我却无能为力,也是我亲眼所见母亲死于茹忧之手,我逃命蜀国之时,正是母族受难之日,族中老弱妇孺连同襁褓中的婴孩也被茹威狗贼亲手斩杀,你以为这就罢了么?我母亲心腹不但被茹威手下畜生侮辱,还被锁上了三十二颗象骨钉,为的就是逼迫他们道出我的下落,他这种畜生都不如的手段全族赔命都不够,我整日整夜惊恐而无法安睡,你有体会那种族人在地狱痛苦召唤你为他们报仇的感觉吗?我——每每都会感觉到无助的窒息,你——能懂?”
初堇扬能明白仇恨的苦楚,却不曾理解柳泠芌的噬骨之痛,只听她几句简单阐述,却感受到了万般无奈跟无助,倘若事发在自己身上他又当如何?此时——初堇扬已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更无法再说出什么大道理劝阻她,只得一脸忧郁的缓慢退步,直至退出房门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