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经深情第三十杯
张思甜开心地大笑,配合着揶揄:“是啊,定情信物。”
“厉害了,”于知安撑腮,笑得一副懒状:“你们俩女人,这么多年跟连体婴儿似的,不如都别结婚了,不如凑合着过完这一生吧。”
路过的于父重重敲了下他脑袋,“说什么蠢话!”
于知安顿时趴桌揉头呼痛,张思甜捧腹大笑,被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也许是友人的这份尽情的快乐感染了她,于知乐突然觉得,这个将来的新年,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熬。
傍晚五点多,于知乐就帮妈妈把一碟碟盘装的腌渍的咸肉、腊肠等等,搬上了桌。
于知安蹲在长凳边上,还在和手里的红酒闹别扭,家里边开瓶器坏了,于父差他去隔壁借个,他偏不,说自己能弄得开。
到最后还是没辙,只得溜出去,又跑回来,才顺利给自己和老爸、老姐斟上了酒。
开饭了,一只方桌,一家四口东南西北坐,有模有样地碰了个杯。
于知安扯着嗓子嚷了句“新年快乐”,声音大得仿佛活了这么久,都无惧无忧。
父母都在乐呵呵地笑,于知乐敛眼,抿了口葡萄酒。
于母没坐两分钟,又回了厨房,于知乐也一如往年跟过去,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端了两回盘子后,于母让女儿回席,自己留在厨房炒热菜。
于知乐也听了,坐到自己位置上。
快六点了,于知安紧盯着手机,等扣扣上面的天降红包。
此刻,于知乐兜里的手机也震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景胜发来的微信。
色香俱佳的年夜饭照片,应该在他真正的家里,很长一张红木桌子,周边是富丽堂皇的欧式家装风格。
“你吃了吗?”他问。
于知乐回了两个字:“在吃。”
景胜又回:“明年和我一起吃,就坐我旁边。”
紧跟上一个捧大脸期待的表情包。
于知乐:……
刚要回一串省略表达无语之意,爸爸已经叫了她名字:“知乐。”
他脸上在顷刻间冒出谴责和不耐烦:“吃个饭老拿手机出来干嘛?知安年纪小看看手机就罢了,你都这么大了,老掏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再说知安有对象,和对象手机聊聊天能理解,你谈朋友了?老抓个手机,尊不尊重我们啊?”
指端一停,于知乐不再敲字,直接退出微信,面色不改地把手机重新放了回去。
倒是于知乐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他转转眼珠子,看姐姐,又偷瞄了父亲两眼,欲言又止。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
等到于母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炖羊肉上桌,才缓和稍许。
对几分钟前的微小冲突,她并不知情,但于知安却等这一刻等上了许久。敬了父母两杯,一一干下去,于知安坐回去,支支吾吾道:
“爸,妈,我想跟你们坦白一件事。”
还未说到正题和重点,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透。
“什么事?”于父搁了筷子。
“其实……”但有良知,一个谎言缠得人太久,只会带来日渐摧心剖肝的痛苦。于知安实在不想再这么下去了,趁着除夕大家情绪还不错,他只想把什么都抖干净了。没有过多的犹豫和挣扎,他说:“我没……”
“于知安。”于知乐平声静气地喊出他全名,像是在提醒他,制止他。
“说。”身为人父,于爸爸敏锐地嗅到了这当中的不对头。
少年紧闭上眼,一鼓作气、劈头盖脸砸出了真相:
“我没女朋友!全是骗你们的!为了骗你们钱用!我对不起爸妈!”
话音刚落,哑然无声。
于知乐轻叹一息,扶额,也把手里筷子丢下了。
于母诧异到微微张唇,眼底有光波动。
于父沉默少顷,问:“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没谈女朋友,骗你妈说谈了女友,是为了多要钱?”
于知安不敢正视父亲,点了两下头。
于父轻笑:“那你多要的钱呢,花哪了?是花自己身上的吗?”
于知安嗫嚅着解释原委:“嗯,因为室友都很有钱……我怕被看不起……”
“花自己身上的就行啊,”于父回头,理所当然地看自己的妻子和长女:“又没乱花钱,都花自己身上,这有什么要紧?在大城市上学,有些虚荣心很正常。”
见两个女人神色不对,这个中年人又不理解地笑了笑,对着自己妻子发话:“罗爱贞,大过年的,你别摆这种脸好伐,儿子多花点钱怎么了?他道歉了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骗人就是了。”
“是。”于母眼圈已经有点红,但她飞快地控制住了,只是她也不愿再在这片小天地里久待,她匆匆起身,手不知哪里摆,只好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就跨过凳子,回了厨房——
锅碗瓢盆,五谷蔬果,那个数年来,她作为女人,唯一感到自在和主宰的地方。
本就不想再提这事,一听父亲是非不分的反应,于知乐只觉血往上涌,有些不可理喻。
她不再提箸,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反问:“他骗人也对吗?”
收到爸爸的注目,她指了一指厨房的方向:“妈每个月拿的钱就三千出头,给他三千,自己留那么点,日子都没法过,你不觉得亏欠反而帮腔,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是他妈妈啊!”女儿许久不曾这样顶嘴,于父顿时怒上心头:“钱不是她主动给的?妈妈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她把钱给孩子都不给我,现在跟我摆什么脸色?”
“呵……”于知乐气得想笑:“我是你养大的?从我出生,你就在外面跑,不是我妈就是奶奶照顾我,我高二的时候,你心血来潮要和朋友弄什么新型移动脚手架,最后搞出事的是不是你?摔断腿的,你弄高利贷的那几个,没事就来上门砸抢要债,我连书都没法念,你敢说不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强揭几年伤疤,于父只觉锥心的疼,他拍桌而起:“出事故是我要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跟我怎么说话?”
“不是,”有不由自主的水光在她眼底聚集,于知乐讥嘲:“你说妈妈不配和你摆脸色,那我告诉你,我配。你这几年没少跟我拿钱,这个家,谁有钱谁有话语权,于中海,你算老几?”
“你说什么!”于父凶狠吼道。
听见丈夫勃然大怒,在训斥孩子,于母小跑出来,死命扒着他肩膀劝他坐下:“吵什么吵,过年呢。”
“过年呢……”于父偏开眼,都不想看于知乐一眼,口气满是鄙夷不屑:“都知道过年呢,你听听她跟我说什么话,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东西,白眼狼!”
于知安也着急,站起身一同当和事佬:“爸爸,好爸爸,别说了,姐姐说气话,她心里不是这个意思。”
一边拼命冲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于知乐使眼色。
于父冷笑:“我说什么,她现在不得了,陪有钱人睡觉多拿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飞出鸡窝的高贵凤凰了,敢跟我这个败势老公鸡叫板了。是说哦,明儿就是鸡年了,呵,好应景的年份。”
“爸——”于知安也感觉父亲说得有些过了:“我发誓姐姐没这样。”
“我过年回来一趟,到哪都有人背后讲,脸都给她丢光了,”于父愈发嗤之以鼻:“她有没有这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中海,你别说这种话,她也是你女儿啊。”已经有水珠从于母眼角滴了出来。她回头看于知乐,泪花儿还在往外冒,急迫又无奈:“你知道你爸脾气,你也担待着些啊,你跟他犟什么呢,非得这时候把大家都弄得不好过。”
于知乐抽了抽鼻子,强压着那些汹涌的泣意。
她站起了身,起立的姿态有种笔挺的绝望:“行,不打扰你们一家吃年夜饭。”
说完转身,拿上外套便走。
她步伐极快,头也不回,跨上机车,便再没人追得上。
她真的忍太久了,太多年了。十多岁那会,她多么羡慕那些毫无瑕疵的家庭,父母没有这样那样狭隘可悲的思想,女孩生来就像娇嫩欲滴的花一般,被人呵护在掌心。
她以为自己还能再忍下去,用最平淡的、最将就的、最得过且过的念头麻痹自己的意识,就这么过下去,算了吧,拉倒吧,也许以后就好了。但不行,她撑不住了,那种精神上的裂缝在日渐撑大,有什么在摇摇欲坠,有什么要天崩地塌,或早或晚,她一定会爆发出来。
但她从未想过,就是今晚,这个除夕夜,万家团聚阖家美满的日子。
她也不知道,今晚的自己,是逃亡在即,还是解放有望。
“知乐——”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夹着长风,模糊擦过耳畔。
这一声来自妈妈,这一声,也像把她心脏硬生生拽开了一个鲜血直流的豁口,眼泪碎在刺骨的风里,它们在脸颊发干,有如刀割匕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