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山河聘嫁妆
“王孙,王孙您跑慢点儿!”年长的仆妇急匆匆追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生恐他摔倒。
那孩童不过三岁稚龄,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迈着一双小短腿却跑得飞快,看得人胆战心惊。
小童摇着拨浪鼓飞奔着,冷不防就撞进一个人怀里,手顺势松开,拨浪鼓掉到地上。
仆妇一愣,瞥见那一截紫色的衣摆,登时头也不敢抬就吓得跪下了:“婢子参见陛下!”
卫敛低头凝视撞进怀里的小不点,小不点也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半点儿也不惧怕。
仆妇跪伏在地上,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王孙年幼不懂事,冲撞了您,陛下就……饶了他罢。”
谁不知这位新王是从秦国为质回来的?曾为楚国弃子,不恨亲人就不错了,更谈何亲情。楚熙王一回来就囚禁先王,废了前太子,将庶母打入冷宫,对一名素昧谋面的王孙又能有多少喜爱呢?
卫敛与小不点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
少顷,小不点嘴一撇,抱着卫敛的腿大哭起来:“哇哇哇!”
仆妇吓得魂飞魄散,着急道:“王孙,您别哭了!”小心陛下嫌聒噪,割了您舌头!
可三岁小儿哪里明白这些,仍旧哭得起劲。
卫敛见仆妇战战兢兢的模样,不觉一阵好笑。他想起初见姬越那会儿,自己便也是这般谨慎地跪着,听那人冷言要割了他的舌头。
当时他想,秦王果真残暴。
……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手中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有不怒而威的气势。纵使什么都没做,也会被旁人千般揣度。所谓伴君如伴虎,有时不过是外人视其为猛虎罢了。
卫敛倒颇有些懂得姬越的感受了。
“孤有这么可怕么?”
仆妇愈发惶恐:“陛下威严厚重……”
“行了。”卫敛也不吓她,“孤非草菅人命之辈,岂会同一孩童计较。”
他与卫邦不一样。
仆妇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新王的声音极为悦耳,如松山冰雪消融后几分清冽。
泠泠如君子。
卫敛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拨浪鼓塞回他手里。
小不点得了拨浪鼓,哭声戛然而止,展开一抹童真的笑颜。
卫敛玩心大起,又把拨浪鼓抽了出来。
拨浪鼓离手,小不点一愣,又张开嘴哭起来:“哇——”
卫敛把拨浪鼓塞回去。
小不点止哭,喜笑颜开。
再抽回来。
小不点:“哇——”
塞回去。
小不点又破涕为笑。
抽出来。
“哇——”小不点又哭。
就像按了开关似的,只要把拨浪鼓抽出来,小不点就哇哇大哭,再塞回去,瞬间又笑嘻嘻的。卫敛觉得颇为有趣,如此几个来回,乐此不疲。
趴在地上的仆妇:“……”
她仍然未敢抬头,只能看到新王那一截精巧细致的下颔,只是怎么同王孙玩闹她还是看得见的……
王孙今年只有三岁,陛下难不成也只有三岁么……
卫敛身后的贴身宦官见陛下玩上瘾了,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体统。
卫敛手一顿,发现自己是有点幼稚。
一定是被姬三岁传染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拨浪鼓还给小不点。
可惜已经晚了。遭遇玩弄多次的小不点终于生气了,闭上眼睛开始嚎啕大哭,不肯接那拨浪鼓了。
卫敛将他抱起来,小不点仍是哭闹不休,不停捶打他的肩膀。
卫敛微笑:“你再打一下,孤就把你扔下去。”
“呜……”小不点瞬间怂的跟鹌鹑似的。
看来是听得懂。还算聪明。
小不点安静下来后,卫敛方问:“他是哪个王孙?”
王孙便是公子之子。楚王有十个儿子,成家立业的不在少数,孙子更有一大堆,就不知这小不点是哪一个了。
仆妇刚要回答,卫敛又道:“起来说话。”
“……诺。”仆妇小心地站起身,不经意间看到陛下面容,如画眉眼与高挺鼻梁,衬着那两瓣淡红的唇,一眼惊为天人。
她脑袋一晕,慌忙低下头去:“是二公子的嫡子,单名一个霖字。”
“哪个霖?”
“甘霖的霖。”
“倒是个好寓意。”卫敛点头,“久旱逢甘霖。”
仆妇不敢接话。
“既是公子簌之子。”卫敛又问,“何故出现在宫中?”
公子成亲后便会赐一座府邸,搬出王宫去住。妻妾子嗣,理应都在府中,而不在宫里。
卫敛登位后,着重收拾了几个得罪他过狠的兄弟,其余的都没有去管。剩余的便也乖乖躲在府里,生怕新王一把火烧到自家头上。
卫簌便是其中之一。他与卫敛交集不深,幼时不曾相助亦不曾欺辱,虽是兄弟,形同陌路。
仆妇低声答:“公子妃生他时难产去了,王孙一出生便送到宫里,自幼由杜夫人教养。”
杜夫人是公子簌生母。公子妃是由杜夫人亲自指给公子簌的,夫妻二人毫无感情基础。公子簌有心爱的侧妃与庶子,对嫡出的王孙并不怎么重视。杜夫人怕没了生母的嫡孙留在府里会被侧妃养废,这才接进宫里养。
公子簌和侧妃庶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很少想起这个嫡子。
简而言之,除了祖母就没人要的小可怜。
卫敛低头看小不点,这么小小的一团奶娃娃,是他的侄子。
当然,卫敛侄子一大堆,多得他都认不过来。正巧今天这个撞他怀里,也算一桩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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