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夜横刀第四十九章 四器相对
不知是在何时,街道上起了浓雾,令整个阙城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中。这层雾虽掩盖着正在奔走的三个人,却也盖住了正在追捕他们的猎人。 “师弟,还撑得住么?”傅潇一手拉着徐舒舒,一手扶着夏逸,嘴上虽说着话,脚步却跑得极快,丝毫不敢太过照顾伤病弱者。 “一只手而已,撑得住。”夏逸咬着牙说道:“你中了墨师爷一掌,多为自己担心。”他话才说完,傅潇就咳出一口血来,喃喃道:“墨师爷此人实在高深莫测,内力深厚无比,且手段千变万化,我……实在放心不下师父。” 夏逸道:“你我从小便时常联手与师父对练,哪一次不是输的一败涂地……不必担心。”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也不知是为了说服傅潇还是要说服自己。 他们虽不必担心闲云居士,但闲云居士却仍要为他们操心——只因这如云一般的浓雾中忽然多出三个身影,正挡在傅潇、夏逸三人的前路。这雾像是一片阴云,盖住了夜月星光,也遮住了这三个身影的面目,只可依稀看到三个人影的轮廓。 傅潇停下脚步,朗声道:“前方何人?” “数日不见,你已认不出我了?”这声音仿佛一个威严的判官在宣读犯人的罪状。 傅潇与夏逸的心都慢慢沉下去——这三个人中的一人竟是柳清风。 “舒妃,请随下官回京。”柳清风的脚步声随着他的话音一同穿透了雾气。 等这三人已渐近时,傅潇终于看清柳清风身边两人居然是昔日的下属王佳杰与数月前才在听涛峰下见过的女捕头俞佳馨。 傅潇道:“俞捕头?” 俞佳馨凝注这傅潇,眼神中似带着几分失望,嘴上却是淡淡道:“傅捕头还是叫我俞捕快好了。” 傅潇笑道:“恭喜你,数月不见,原来你已升迁到六扇门。” 俞佳馨也勉强一笑,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复杂。 王佳杰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瞪着傅潇,他的目光像是一把镣铐,随时准备铐住傅潇。 “你们受了伤?”柳清风目光如炬,一眼看出傅潇与夏逸此时的状态。 傅潇道:“是。” 柳清风道:“但若要你们束手就擒也是绝不可能的。” 傅潇道:“是。” 柳清风道:“所以这一架非打不可?” 傅潇道:“非打不可!” 柳清风道:“只要交出舒妃,我便放你们二人一条生路又如何?” 傅潇道:“既然非打不可,柳大人又何必多费唇舌?” 话虽如此,但傅潇和夏逸都明白以他们此刻的伤情,即便联手也未必是柳清风的对手,何况一旁还有王佳杰与俞佳馨? “好一个非打不可,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一个声音从傅潇三人身后的雾中传来。 闲云居士毕竟还是追上了他们。 柳清风讶然道:“想不到你也在此!” 闲云居士看了柳清风一眼,沉吟道:“你是……清风?” 柳清风道:“陆景云,一别二十余载,如今我真该谢谢你教出了两位好徒弟。” 闲云居士笑道:“不错,原来已过了二十多年,当年的一个小捕快如今已是六扇门的总指挥。” 柳清风却板着脸道:“当年名噪一时的江湖游侠如今却是包庇朝廷钦犯的同犯。” 闲云居士道:“听闻我这大徒弟也算是你的门生,这朝廷钦犯不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么?” 柳清风瞪目怒道:“你胆敢诟病本官?” 闲云居士道:“你要教训我么?” 柳清风道:“你以为我不敢?” 闲云居士又笑道:“当年你与我打三场输三场,今日便能例外么?” 柳清风一对判官笔已握在手中,沉声道:“陆景云,你若识趣便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不念昔日情义!” 闲云居士道:“你身在官场,职责所在,我不怪你……但我不过一个江湖闲人,只知道自己的徒儿要自己管教。” “好,那你也伏法吧!”柳清风一声厉喝,接着便听到一个尖锐刺耳之声,一支判官笔已夺地飞出,如隔空一闪出现在闲云居士面门前! 傅潇从不知道柳清风还会将自己的判官笔作为暗器射出,但此时见到柳清风这一手“飞笔”之技心想其造化已不下于千手门中的老一辈修为。 在这茫茫雾色中,没有几人能看清柳清风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几人能看清闲云居士的剑是几时出鞘的。只听“当”一声响,闲云居士的手中的晶蓝短剑已截在判官笔的中间,接着这柄短剑随着闲云居士的手腕轻巧一转之后竟借着柳清风的手力将这支笔反射回去! 柳清风能射出自己的兵器,自然也接得住自己的兵器,他竖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夹便重新取回兵器。 “接着跑!”闲云居士一声喝罢,已是刀剑齐鸣,飞身斩向柳清风!他这话自然是对傅潇与夏逸说的。 “你们追!”柳清风就地一踏,已进入闲云居士的刀围,一笔截着那柄晶蓝短剑,另一支笔已向闲云居士刺出十七笔!他这句话自然是对王佳杰与俞佳馨说的。 柳清风的攻势既快且急,刺出的每一笔都令他身前的浓雾也淡了几分,闲云居士的刀剑竟一时被逼得无隙配合,只得脚下一滑,以步法退闪到一侧——而他这一退,即刻令王佳杰与俞佳馨得了空隙,纵身直追傅潇与夏逸三人。 闲云居士双目一沉,便见他双腿的小腿借着步法变化时的力一蹬,整个人已凌空翻起,接着王佳杰与俞佳馨便感到自己头上方传来如山一般沉重的刀劲——谁也想不到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还有着这么可怕的爆发力! “闪开!”柳清风一声暴喝,手中的双笔已如疾风暴雨般点出,这一阵“笔雨”如真正的倾盆暴雨落向闲云居士,只是这每一滴“雨水”都足以致命! “你还是如当年一般暴躁!”闲云居士左手使出辉日剑法的“长虹贯日”的同时右手亦使出映月刀法的“寒冬腊月”——高手过招本是时刻都是生死存亡之际,但他仍敢谈笑风生,可见其内力与招式的造化必属当世顶尖。 而“长虹贯日”与“寒冬腊月”双招一合,已令柳清风感到一阴一阳两阵气劲扑面而来,直堵的他心口一闷,但柳清风毕竟是个不愿服输的人,闲云居士这一招虽然凌厉,他却偏要迎难而上。在闲云居士这等极高的刀剑之速下,他的一支笔仍然点在了那长刀刀身上,接着便向下一压,但刀身上传来的雄浑刀劲随即通过这支笔传到柳清风手腕上,紧接着便借着手腕传震至柳清风手肘,柳清风只感到前臂与手肘的剧痛,他知道再不收招,此臂必失! 以柳清风的武功已可将招式收放自如,但匆忙间收招仍令他略显狼狈,额前一缕飘发也被那柄晶蓝短剑削断。不过也得他这全力一搏,才令闲云居士的杀招一顿,得此空隙,王佳杰与俞佳馨才可越过闲云居士,继续向着傅潇等人追去。 闲云居士右脚又是一蹬,正要飞身去截下二人时感到背后空门大露,接着便是一道急促刺耳的破空声——闲云居士当然知道这是柳清风的判官笔又要来了,他凌空一翻,身子忽然像是捕食之时的苍鹰般低飞而去,仍不肯放过王佳杰与俞佳馨。 闲云居士身法虽变,但柳清风也随之一变,他忽然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向闲云居士,手上杀招也更加狠厉了几分。闲云居士也不得不防这一招,他忽地空翻了几个转,退到了街道一侧墙角。 “清风,你不要逼我!”闲云居士的眼神已冷,话音也冷了几分。 柳清风上前两步已挡住了他的去路,淡淡道:“自我入六扇门那一天起,已时刻准备好为朝廷牺牲以死尽忠,何需你来手下留情!” 闲云居士寒声道:“好一个以死尽忠,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个已过五十之龄的老人都在这一刻激起了对方少年时才有的怒火与斗志,刀剑与双笔的交击已注定了阙城的今夜不会平静! ———————— 城西的城墙已在眼前了。 “城西的城角有一处缺口多年失修,够两个成人并列走出去,我们大可不惊动护城士卒便出去。”夏逸已然听到远处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声。 傅潇面露忧色,此刻的阙城里恐怕藏着不少独尊门的探子,又有墨师爷、无形刺客等高手,倘若他们被闲云居士与柳清风的激战吸引而去,他很担心闲云居士双拳难敌四手。 夏逸看出师兄心绪不宁,沉声道:“师兄,师父的本意是不要你我令他跌脚绊手,但你若放心不下,我此刻就赶回去。你带着大嫂出城,拐过这条街便可看到那破角。” 果然如夏逸所言,那破角已在三人眼前。 傅潇忽然停下了脚步,但他驻足却不是为了回去支援闲云居士,而是那城墙的破角前立着一个人。 傅潇道:“阿杰,你可否让开?” 挡在城墙破角前那人果然是王佳杰,他瞥了徐舒舒一眼,再瞪着傅潇道:“我本以为你一心忠君体国,必会成为第二个柳大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沉迷女色的不分轻重之辈。” 傅潇苦笑道:“是,你看错了我。” 王佳杰道:“既然这个女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更胜过朝廷与六扇门,我又为何要网开一面?” 傅潇叹道:“不错,我是在为难你。” 傅潇剑已在手! 王佳杰道:“我也算是跟了你几年的兄弟,你还是要为了这个女人与昔日的同僚动手?” 王佳杰刀已出鞘! 傅潇道:“你说的很对,我对不起柳大人,也对不起六扇门……今日也对不起你。” 王佳杰冷冷道:“好,那你便受死吧!”说罢,他已疾奔向傅潇,一刀劈向其天灵! 傅潇出剑,刺向王佳杰持刀的右肩——他并不想取王佳杰性命,只想夺下他的兵刃。 夏逸出腿,踢向王佳杰腹部——他看出傅潇对这昔日的下属下手时有所留情,也只求将其击退。 然而就在三人交锋之际,王佳杰的右手竟像是忽然失了力,居然没有握住手中的刀——短剑刺入王佳杰左肩,飞退正中其腹部! 王佳杰倒砸在占满泥灰的城墙上,一口鲜血已从喉中喷出。 “你……”傅潇惊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佳杰缓缓立起,咬牙道:“可惜我技不如人,今日不能亲手拿下你这逆贼。” 傅潇愧道:“阿杰,是我对不住你。” 王佳杰冷笑道:“我乃六扇门的捕快,何需你这朝廷钦犯的愧疚,待柳大人与俞捕快赶到,你们谁也走不了。” “他说得不错,我们走。”夏逸按住傅潇一肩。 傅潇向王佳杰深深一辑,道:“阿杰,你今日的恩情,我永生不忘!”话才说完,便拉着徐舒舒越过那城墙的破角。 夏逸要窜过那破角前,回头看了王佳杰一眼,笑道:“小王,原来我也看错了你。” 看着三人的背影已消失在城外的浓雾中,王佳杰苦笑着哼了一声。 ————————— 血。 血既淌在地上,也浸在柳清风的靴子里。 闲云居士的喘息颇为急促,可知他经历了一场平日难遇的激战。 柳清风的喘息似比他更急一些,而左脚上则有着一处几乎触骨的刀伤,这地上的血正是从此伤处不止地流出而来。 “你还没打够么?”闲云居士忽然问道。 柳清风厉声道:“不死不休!” 闲云居士道:“你一腿已伤,我要走,你绝留不住。” 柳清风道:“但舒妃与你的徒弟走不掉,他们便是死了我也会将他们抓回去!” 闲云居士道:“只要我还在,你永远也做不到的。” 柳清风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将他们抓回去!” 闲云居士叹道:“你的脾气果然一点没变,我实在担心你终有一日会惨死于朝廷中人的算计……你好自为重!”话音尽时,闲云居士的身影也随着他的声音消失在雾中,只留下柳清风仍定定地立在原处。 (如果喜欢本作品请投一下宝贵的推荐票吧,谢谢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