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修凡记第118章 暴风雨来临前3
魏水河畔,北衙禁军专用码头,驻扎的军士在一个时辰前撤离一空。 河面上零零星星散落着白色帆影,偶尔有船夫号子声传到岸上。 空旷的码头上站立着三个人。 国公夫人独孤绿,望着涛涛东流水,神情黯然。 卫国公慕容坚无意识地搓着手,来回踱着步子。 郝琦双手笼在袖中,眼帘低垂,如老僧入定。 “大郎这次以老六的尿性,还不得”独孤绿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独孤绿紧赶慢赶,赶到码头时,六弟慕容素乘坐的轻舟已经扬帆顺流而去,亲眼见识了燕俱罗推荐的水手驾舟的本事,心里十分清楚,即便是说服了丈夫改变心意,也无法追上六弟了。 慕容坚停下脚步,忽而用本族语问道:“郝琦,燕俱罗介绍的三人是何来历?” “邢飞雄,绰号‘追命’,武道榜排在台议事的文武重臣们,没一个承受的住。 “大柱国,燕俱罗来西魏国充当‘守宫槐’,广安司刚调查出前因后果。 陛下想要给内宫寻找一位‘守宫槐’,通过苏鲁候,和九真观搭上了关系。 九真观考虑到宗门在东魏境内,而且,即便是宗门内的金丹大真人的道法,也不足以承担‘守宫槐’。便向南梁的佛门和龙虎山求援。 商议的结果是由龙虎山和南梁佛门轮流派遣出武道高手,担任西魏“守宫槐”。 他们向陛下提了个条件,百年封禁解除,由他们俩家在京都选址,朝廷出资分别修建一座庙观。” “哦!九真观观主黄真云和黄家家主是一个人,燕俱罗为何还要斩塌了黄家家祠?”慕容坚紧皱着眉头。 独孤绿挽着丈夫,嗔道:“你问了一大堆,让郝琦解说,中间就别打岔了。 一个问题套着一个,前面问了什么紧要的事,都搅得忘了。” 丈夫问的一大堆问题,让她最关心的是最后一个。儿子是什么秉性,她很清楚,说好听了是温醇随和,实则是优柔寡断。 擅杀大将,私夺兵权,绝对不是儿子自己能想出来的。 慕容坚摆手,示意郝琦不用管他后来问的问题。 “燕俱罗频繁出手,和佛门,道门,巫门汇聚大业城,是一件事。 大柱国,巫门齐焱打鼓,您没有亲身体会过之前,能想象的到一只小鼓会那么恐怖吗? 由此也可知,以读书声破了鼓声,蹈虚而行的书生、逐走齐焱的少年,以及在报国寺现身的九真观主、龙虎山大天师、佛门枯剑僧,每一个都是超凡人物。 如果,燕俱罗不联络同道抢先出手,逼得他们都现身,放任他们藏身京都。”郝琦话说一半,苦笑摇头 。 “据我所知,不光我们不明白为何佛门和巫门高手,汇聚大业城。 燕俱罗也不明白。 至于世子,绝对是被人蛊惑了。 这些年投在世子门下的门客来源复杂,其中最被世子看重的,有南梁过来的读书人,也有东魏的世家子。 ” 他忽然仰起头,满面羞愧,说道:“这场危机,要归咎于广安司办事不利。 此时想来,对于郑玄、汤伯二人忽然投在世子门下,做出了错误判断。 只是关注到了二人在士林中的显赫声望,认定他们不耻于谍探细作,却忽视了他二人曾受教于荆川书院的向南山。” 八弟慕容林去西府大营换回六弟慕容素,加上次子慕容广失踪,慕容家能够代表家族调遣华郡大本营留守大军的唯有长子慕容勇。 这场泼天大祸便是悄然赶赴华郡慕容家大本营的慕容勇闯的。 半路上截住王使冯意,当场将宇文默勒斩杀;随后又派遣刺客追杀冯意。 更有来自山魈提供的消息,慕容勇竟然扣押了独孤家和高氏的统兵大将。 种种迹象表明,慕容勇不光是意欲夺取紫铜关兵权,还想要控制高氏,独孤家最精锐的军队。 知子莫若父,慕容坚很清楚,资质平平的儿子万万琢磨不出如此繁琐的谋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推动。 慕容坚在尚书省议事堂保持了沉默。大势所趋之下,他是不得不默许了由六弟赶赴华郡大营的补救方案。 慕容坚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搓脸,沉声问道:“时至今日,难道还无法确定王小石是否和玄门有关联?” 郝琦捻动手指,犹疑片刻,下定决心将暗幕撩开一条缝,说道:“此子是否和玄门有关,只能是有个猜想。 秘报中提起过一人,‘花无缺’,自卖自身,投在王家为奴。 显然‘花无缺’是个化名。 此人半月前出现在京都,混迹在市井坊间,而彼时的他,还是个剃度僧人。 闻听此人在汉阳县先是自报姓名‘叶无缺’,我才想起,南梁悬空寺辩经首座明秀大师的俗家姓名,就叫做‘叶无缺’。 以明秀大师在佛门的尊崇地位,却甘为王家家奴。 由此猜测,王小石和佛门应该是大有渊源。” “他是转世的灵童?”慕容坚惊呼出声。 “古来一直有着,‘道不言寿,僧不言名’的说法。 和道家修习仙法,侧重长生久世截然不同,佛家推崇积善积德转世重生。 王小石未必是这一世的大活佛转世灵童。 但他出现在汉阳县后的所作所为,确实暗合佛家典义。 之所以无法确认,是因为佛门并没有如同以往灵童现世,立即出动大批信徒,迎接灵童归位悬空寺,单单一个辩经堂首座,代表不了什么。” 随着郝琦结束了话语,三人寂然而立了好一阵。 忽而,郝琦开口,罕见地呼唤独孤绿“母亲。” 言语极为谨慎的说道:“母亲,六叔此去,阿勇应该没有生命之忧。” 见独孤绿眉间忧色不减,笑着柔声解释道:“母亲,燕师行事往往暗藏玄机,耐人品味。 今日他先是主动现身,给六叔推荐护卫。三人分别是驾舟、刑讯、追踪的顶尖高手。每一个都是六叔此行最需要的帮手。 后来,苏公子从汉阳县紧急回京,急报迁徙流民一事,将会引发瘟疫。深究之下,又是和阿勇有关。 当时,燕俱罗突然向冯大学士提出,请章须陀随六叔出行。 他向冯家讨要章须陀随六叔同行,显然是别有深意。 燕师此举,似乎有着让冯家人监督六叔,让他不敢徇私,务必严惩阿勇的意思。 其实,却是为了保住阿勇性命。 因为,冯家历来尊崇秦人传嫡传长的传统,大秦帝国传承八百年,每一个皇长子出生后,都会被视为国之根本。 而且,阿勇此次所犯的错,我们六镇这边确实不便为他求情,搞不好就是火上浇油,激发秦人的不满。 如今,唯有秦人中最有威信的冯家,不计前嫌,出面保下阿勇,才能不引起秦人的怒火。 冯大学士欣然接受了燕师的建议,想必是已经揣摩透了其中深意,必然会跟章须陀有所叮嘱,务必保全阿勇的性命。 燕师的眼光、手段,确实高妙。” 独孤绿按着胸口,闭上眼长舒了口气。 慕容坚忽然又问道:“你认为爆发疫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郝琦没直接答复慕容坚的问话,而是先背诵了一段国史,详实的一组组数据,记载的是百年前那场大瘟疫。 “亡种!亡国!”独孤绿被惊愕的大张着嘴。 “对,如果苏秘等人今日拦阻流民稍稍迟缓,让数十万流民尽数过了亮马河。 洛川士子的计谋就成功了。 这个计谋巧妙就巧妙在把西魏朝堂所有人的心思都算计到了,放在别的时间,驱逐流民出京,在朝堂上提出,必然会有秦人官员出面制止。 只有在值此非常时期,京都各方忙于用尽各种手段迷惑敌国,京兆府不经朝堂审议就能够强行驱逐数十万流民离京回归原籍。 而且,对方有精通天时的高人,推算出了降雨的准确时间,整个计划把时间拿捏的十分精准,利用休沐日各衙门缺少主官,傍晚布置,半夜开动,天明时数十万流民已经被驱逐出了京都城,即便今日一大早被我们警觉,也仅有半天时间纠错。 不对,他们连半天的时间也没有留给我们。 如果是京都朝堂某位重臣今日察觉到此事暗藏祸心,再召集众位重臣商议,时间稍稍迁延,停止迁徙的命令从京城发出,也到了午时。 而西去的道路被流民拥堵死了,信使光是赶到亮马河拦阻流民,又要小半天。 流民被迫在烈日下行走一天,必然是疲惫不堪,再想要数十万人原路折返,就为时晚矣。 明日暴雨来临的时候,便只能眼看着数十万百姓被滞留在旷野里。 原来这个毒计一旦发动就是无解的呀! 万幸,被苏秘他们抢先半日拦阻下了流民。” 郝琦说着说着,也被自己分析出的结果吓了一大跳。 稳了稳心神,才接着说道:“数十万疲困不堪的流民滞留在旷野,缺衣少食,加上酷日暴晒。即便没有暴雨,也会死不少人。 也不用太多,几百具高度腐烂的死尸,就足以引发一场瘟疫。 暴雨降临,瘟疫通过流水,污染了水源,就会在数十万流民中快速扩散,接着便是传入人口密集的京都城。 国家的中枢被毁,外有强敌逼境。六镇亡种,西魏国亡国,绝不是危言耸听。” 郝琦稍停了片刻,神情郑重说道:“等爆发后再补救,一切都晚了。” 他罕见的抬起头,眼神犀利的直视着慕容坚,言辞恳切:“大柱国,必须提前做好预防,半分爆发的可能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