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修凡记第10章 温婉少女和七个嬷嬷
自幼养成早起习惯,赖在床上也睡不着,鸡叫头遍,天光微明,王小石便起了床。 时间对他很宝贵,他必须赶在庄中彻底断粮前筹措到粮食。 昨夜童掌柜离去后,他就如何展开刺绣和香草绳的生意,以及如何经营娘舅留下的铺子,和姐姐王芝秀重新做了分工。 娘舅留下的铺子位置实在很好! 进出京都,错不开歇脚打尖的城镇中心处,独占了十字街头一角。 东面隔街是车马店,出租车马,给过往的商旅提供大牲口休息吃喝,也给赶脚的粗汉们提供过夜的大通铺。 路北,是面朝南的县衙,衙门口西边紧邻着的便是驿站。 对角的十字街口西北角,老字号的安仁生药铺和沈记大骨汤一样岁月悠久。 东西的正街上大铺面还有三两家;剩下的茶水铺,干鲜铺子,草头铺子等等,都是矮门小户。 东门内倒是有间门头阔大,很有气派的镖局,只不过门廊积了一地浮土,已经很久很久无人登门。 昨天去了县衙变更房契、办理户籍,和来凑热闹的左邻右舍也都照了个面,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见到一个六镇蛮子。 西魏国兴许是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开放的一个国家,户籍制度松懈,人员往来自由,反应在衣饰着装上,就是南北混杂,自由搭配。 有谨守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发梳髻,衣左衽的大秦故人。 更多的是还图方便,接受了六镇的服饰,衣右衽,箭袖圆领的袍服。 如他这样,剪了寸长的短发,穿对襟短褂,也不稀奇。 虽然衣着打扮很混杂难辨,六镇后裔和秦人还是有着区别。 六镇入主西魏百年,六镇后裔占全国人口的比例却还是不足一成,除去勋贵和入仕的,剩下的都是军户。草原族群传承使然,无论男女老幼,都明显的带着股剽悍气。 王小石起床后给半死人瓦片儿行针逼毒,换药。接着又给自己行针,煮药,喝药。 一通忙碌完了,天已经大亮。 吃过了早饭,留下姐姐王芝秀看家,叫上王砖;“大砖头,饵料,鱼篓,油布,还有椅子,都装好了。” 王小石舒服的坐在大砖头背着的藤条背篓里出了门。 元家和慕容家在都城和西府之间,你来我往打了三年多,铺子门前的官道,一年比一年清净。 除了快马军使,运送军械给养的车队,东来西去的商队行人近乎绝迹,和断头路都差不多了。 大骨头,那是大牲口身上才长得出来的好东西。 没了西北路的牛羊贩子,本地的庄户人家里人都吃不饱饭,谁还有余粮养着用来吃肉的大牲口。 既然决定了重新开门做生意,汤里即便是没了牛羊肉,也要带上荤腥才行。 地上跑的找不来,王小石心思就动到了魏水河。 魏水河离着县城不远, 从铺子去魏水河,先过了十字街口,走北街,出了北城门,再向北走三里就到了魏水河岸。 王小石昨天下午就和大砖头去了趟魏水河边,把从庄子带来的四个钢制立笼全下了,系着一百个钢勾的排钩也挂了三排。 他有信心,今早一定会有丰厚的收获。 汉阳县十字街头,因为王小石姐弟的到来,比往日要显得热闹许多。 王芝秀站在路口目送弟弟走远,回头就见昨日来帮忙的几个嬷嬷婆子,立在街口等着她。 见王芝秀回过头了,妇人们七嘴八舌,叽喳渣,热热闹闹地和她打着招呼。 王芝秀张罗着请人都进了院子,笑着说道;“家里的情况你们昨日帮忙也都清楚,缺东少西,我就不假客气了,大家伙随便找地方先坐了。我把灶房收拾收拾,先烧上一大锅水,家弟一时回来要用到。” 有眼头活的嬷嬷婆子吆喝了一声,妇人们就抢着去了灶房,打水、刷锅、烧火,王芝秀反倒挤不进去了。 王秀芝也不多客气,去正房屋里端了一小箩筐野果晾晒的果脯,散给了大伙。 妇人们说说笑笑,院内厨房里的一点活三两下便拾掇利落了。 又去打开了前面的铺面,大灶烧上,清洗了陶掌柜一早送来的大小两口锅,装满了刚打上来的井水,灶膛里塞进粗壮的硬柴,慢慢烧着。 返回了小院里,围着王芝秀在青石地上席地而坐,一边嚼着王芝秀递过来的果脯,一边听她讲话。 昨日被徐铁蛋找来帮工,王家姐弟许下的工钱不是铜钱,而是给大家伙个生财之路。 终究这里不是王庄,王芝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弟弟脑瓜琢磨出来的东西,面前这些老于世故的嬷嬷婆子们会痛快的接受。 开口前,她已经做好了耐心说服的准备。 她选择从简单明了,容易被接受的先说起; “对面车马行伙计的六条长裤,六双千层底的布鞋,谁愿意领了活? 曾嬷嬷还有刘嬷嬷你俩想接了布鞋的活!? 好!我这给你们十二双的料,收六双,余下六双算工钱。 行吗? 行! 有一点我先说清了,这不是啥长期的活计,二位权当给我帮忙,我先谢谢了。 六条裤子宋家大娘子一人全包了。 时间可不能拖太久了,对面的伙计还急着要呢。 哦!家里有俩闺女搭手,行了,多给出三条裤子的布料,你要觉得行,就这么定了。” 抢先揽下活了的自然眼角带笑,暗自高兴。没抢到活计的婆子们脸上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西府的元氏攻势最猛的时候,大军在汉阳县城西边亮马河对岸扎下大营。 因为怕被京都驻军堵截,只派出小股游骑过河来,抢了就走。 比起亮马河以西,被祸祸成了千里赤地,河这边情况要好许多。 城中的居民虽不至于流离失所,生计营生却也成了个大问题。 东西来往的商路断绝,往日商贸景盛的汉阳县城,成了一滩不流动的死水。 最苦的就是今日来的这些寡居的妇人们,家里缺少男丁城外没有耕种田地,以往都是靠着给商家打打短工,或是做些手工活,沿街向行旅兜售些自家做的零嘴子、时令新鲜水果过活。 压箱底存的几两银子,还都是给儿女们准备的出嫁的嫁妆、讨媳妇的彩礼钱。 本本分分在小县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一提起出远门,到人地两生的地方去,腿肚子就直打哆嗦,心里面还丢不下小县城里的家宅,只好守着家门苦熬日子。 一日又一日的只出不进,心里是干着急。 王家小娘派的活不多,但总是让她们看到了条活路。 “有个活计你们自己先看看,能不能做。”王芝秀先把几个绣好的丝帕,头巾取来让妇人们看。 “好雅致的花!” “这黄鹂鸟的色配得好鲜亮,,,,” “哦呦嗬!这荷花不是要开在眼前了,,,,,,” 王芝秀看着妇人们交换着手里的丝帕,一个个嘴里不住声赞叹着,花样好,用色妙;唯独没人夸刺绣的手工好。 心里就知道这些妇人们的针线活没有问题。 她把布庄童掌柜一早派店里伙计送来的大包袱打开,各色布头散开来。 “这些布头按大小用途已经挑好了,捆扎好的每一扎,都凑了整数十块。 按着布色,也选配好了花样和丝线。 绣活就是个占手的活,在哪都能绣,你们可以领了活,回家绣好了送回来就行。 我家放活的规矩,给出十份的物料,送回来的绣活无论多好,我挑看得上眼的,最多留下六块,余下的不论多少,都归你们,当做工钱。” 见有人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她轻笑一声; “呵呵! 也别想着绣差了能占多大便宜,连着两次达不到六块合格,这活计我就不能再给了。” “秀娘可曾想过我等如何发卖!”有妇人摩挲着手里顺滑的丝布,心急地问道。 王秀芝语气肯定的答道;“自然会给大家找好了销路,不然都压在大家手里换不来银钱使,不成了坑害大家伙了吗?” 妇人们自发围在了女红最好的苏家娘子周围,讨论着几种花样子里哪款好绣,哪款不好绣。 王芝秀瞧见韩婆子一脸的失落相,立在人群外面,忙走近了柔声说道; “ 韩嬷嬷先别着急,你眼神不大好,绣活干不了,我这里还有另一样活计呢! ” 王芝秀从墙角捡起束艾草,递给了戴婆子。 “前日在魏水河北岸歇脚,见河岸边艾草长得繁茂,估摸着南岸这边也长了不少。” 韩婆子从凑到眼皮子跟前的艾草上抬起了头,用力点着头:“不光是魏水河边,西边的亮马河边也长的有。” 抢先占了做鞋活计,腰身粗壮,高颧骨大脸盘的曾嬷嬷,一伸手,从韩婆子手里夺过艾草,反复看了看,又嗅了嗅,确实是寻常艾草,她轻哼一声,嗤笑道: “哼哼!如今这东西多了去了,不说亮马河西边的荒地里长了大片;就县城周围今年没种上庄稼的田地里,这样的艾草,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这样一说,立马就有几个婆子随声附和。“嗯,好多! 出了城,荒地里就有。” 王芝秀双掌向下,轻轻下压,示意大家不要喧哗。 笑着说道;“如此正好! 这个活计,需要大家各自采摘,拿回家后清洗晾干,送来称重后,我这儿会配好药液渗泡,再由大家带回家重新晾干,然后再依照要求搓捻成绳,,,,, ” 她说着话把一根用艾草搓捻成的两尺长细绳点燃,吹灭了火头,只见绳头一点绿豆大的火星,也不见有烟冒出,却有一股暗香飘浮在空气里。 她高高的拎着草绳,绕着圈让众人用鼻子闻。 “王家小娘是要制熏蚊虫的香草绳?!西市里卖的香草绳,比不得你这根粗长,气味也没这么好闻,要一百文钱一根。”外嫁来的苏家娘子眼里闪着光。 “对,就是香草绳!”王芝秀看着一群妇人中身材样貌最为出挑的苏家娘子,说道:“采摘、晾晒艾草,都不是难事,你们可以让家中的小娘去做,还可以找可靠的亲朋帮忙。 我们姐弟初来乍到,结识的就你们几位嬷嬷,人品都信得过,换了不知根底的外人,我可不敢把这个活计给出去!” 这番话是吃早饭时王小石才教给王芝秀。 临走时还又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找合适的机会说给这几位嬷嬷婆子们听。 王芝秀把这段话说了,几位嬷嬷婆子的反应把她吓了一大跳。 都不能说是反应有点大,而是太过夸张了! “老身嘴最严了,汉阳县里谁不知道! 秀娘放心,,,,,,,” “谁要是敢乱说,老身撕烂了她的嘴,,,” “,,,,,,找就一定要贴心的人,绝不能给秀娘招惹祸端,,,,,” “,,,,,,我只给自家人做,要是多嘴多舌,就让老身肠穿肚烂,,,,,” 王芝秀看着面前齐刷刷立着的七个妇人,按着胸口七嘴八舌赌咒发誓的样子,好一会才缓过神。 她嫣然一笑,忙请大家都坐下了说话,去屋里将小箩筐添满了野果制成的果脯端出来,一面往妇人们手塞着果脯,一面慢条斯理的讲道: “这两个活计的规矩都是家弟定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合大家的意? 我会教大伙刺绣用到的几种特殊针法。 家弟也会把搓捻香草绳的独门技法教给大家,定好了长短粗细的标准,和刺绣的活计一样,你们各自在家搓捻好了,把成品送来让我挑选,每十条的材料,我最多收五条。 只是估摸着这活计大伙以往没做过,放宽了,让试手五次,要连着五次都挑不够合格的五条,就不能接着领活了。 至于酬资,和绣活一样,余给大家的一半就算是工钱。 谁还有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我。” 瞅见韩婆子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曾婆子暗暗扯着衣襟,她笑着递过去一把果脯,顺手拉着韩婆子的手,轻声细语的说道: “韩嬷嬷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点。 大郎在军伍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媳妇儿快生了,添丁加口,哪哪都少不了使钱,家里家外都只靠着你,我说句不见外的话,,,,,,,” 韩婆子猛点着头,攥着王芝秀的手,使劲地摇着:“秀娘尽管说,能把老婆子不当外人,老婆子心里高兴着呢!” “我大约猜得到,这两样活计就你家的情况,能干的只有香草绳。 韩嬷嬷急着赚钱又怕摊上了事。 大郎不在家,你怕出了差错,连累了媳妇儿和她肚里的孙子。 ” 王秀娘一席话没讲完,韩婆子眼里的泪水已经淌了出来;旁边坐着的曾婆子一手在后面掐着她的后腰软肉,一手托着她的肘弯,立着眉眼,挤出个死人的笑模样。 语气生硬的说道:“想拿钱又不敢担事,就别接活,守着儿媳妇安安稳稳在家等着大郎回来,兴许大郎在军中出人头地了,拿回来大笔赏赐,还看不上这仨核桃俩枣的小钱。” “曾家的,谁家瓮里还有几升粮,你能不知道?!”韩嬷嬷竟是急了眼,一晃身子,甩开了掐在腰间的手,和曾婆子拉开了三尺距离。 直眉竖眼瞪着曾婆子,赌气地说道:“你倒是说说,满县城哪个秦人儿郎在军伍当差发了大财!? 我家大郎不为了给家里省点粮食,能去当差?! ” 曾婆子欲要和韩嬷嬷斗嘴,王秀芝忙插进来,语声柔和,道;“年景不太平,都是过的不如意,就莫吵了!” 人小语轻,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两个嗔目对视的妇人都不敢再吵闹。 “韩嬷嬷担心也是常理,一直以来只有西市黄家在做香草绳的生意,黄家之所以做成了一本万利的独门生意,是因为黄家有独门秘方!” 王芝秀缓缓说着话,眼睛在妇人们脸上扫视着。 抢人财路就是结了死仇, 京都东西二市,能够霸着门独门生意赚取暴利的大商号,背后都有着有钱有势的世家大族,也怪不得妇人们得知是香草绳的活计,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家弟既然敢拿出香草绳的活计让大家做,自然有办法让大家安安稳稳的赚到钱。”她笃定的样子,落在一群妇人眼里,妇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艾草并非稀罕之物,以之驱赶蚊虫由来已久,只是大平常人家使用的艾草没经过泡制,烟雾浓烈刺眼,驱散了蚊虫,也刺激得人无法休眠。 我们家有祖传独门秘方,大家都见识了,比起西市黄家的秘方要更好。 所以这香草绳的销路绝对不成问题! 至于黄家会如何,大家可以放心,家弟自会应对。” 停顿了一下,等着妇人们把这番话在心里琢磨透了。 她才接着说道;“ 家弟已经和布庄的童掌柜谈好了,我这里的香草绳,绣活都交由他向外贩卖。 留给你们算作工钱的一半,你们可以自己找童掌柜交涉。 去找童掌柜前,大家事先心里要有个准备,因为是被我挑选剩下的,童掌柜给出的价格肯定要比经过我验收合格的要低些。 或许还有一部分确实太差了,童掌柜收了也没法销售,就不肯收了。我这里折损了材料,你们也白白浪费了时间。” 妇人们立刻又是七嘴八舌的赌咒发誓,保证用心做事,绝对不能让王家姐弟白白折损材料。 昨晚王小石和王芝秀解释过,操作绣活和香草绳的生意为何要绕如此大的弯。 如果将十几二十个妇人集中起来开间小作坊,麻烦事多,也太张扬。 交由妇人们拿回家自己做,没了监督,品质就没有了保证。 现在这样,活放出去,只从成品中挑选合乎标准的留下一半,余下的一半作为妇人们的报酬,她们想要在童掌柜那把剩的一半卖出个好价钱,不用人逼迫,监督,自然会每一条都用心搓捻。 这样一来既不用占用场地,人力付出也就用到王秀芝一个人,花费很少的一点时间来挑拣成品,就能把这两个生意做了。 这事要是让庄里的老人们知道,又要说庄主‘懒’了。 见识多了弟弟的‘懒’,她反而觉得弟弟‘懒’得有道理。 王秀芝安定好了妇人们的心,让各自挑好了活计。 似乎是随口提起来,想和她们借些五谷。 妇人们以后的生计有了着落,都大方的承诺回去就把五谷送来。 王秀芝这时候却认了真,一脸的肃容,首先言明如今的粮价居高不下,往后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涨价,而且家家户户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食粮,所以她是‘借’粮,不是买,更不是白要,是有借有还,借什么还什么。 如果有人不想要借出来的五谷,她也可以用等重量的肉食回补。 王芝秀越是客气、礼让, 妇人们反倒越觉的被王芝秀给轻看了。 曾婆子把妇人叫一起,头凑在一堆里,嘀嘀咕咕,七个人便定下了份共进退的盟约。 妇人们还推举了曾婆子和苏家娘子当话事人。 曾婆子本就是好事的性子,有了个利益共存的事把七个人连成了一体,她说起话来更有气势。 对于王家姐弟这边的事,她当成了自家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各家安排妥当。 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王小石回到铺子里,铺子口上昨日修复的大灶台上,一口大锅里已经熬煮着掺杂着几种五谷的浓粥。 原本空荡荡的铺子,也摆上了三副七拼八凑起来的桌椅。 虽说简陋,总算是有了个开门做生意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