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录104杨柳依依
云桑历400年,北燕天元6年八月初三,朝容进宫面见俞贵妃。也许是她这一年的功绩令慕容翟很满意,所以直接便被带去了凝辉殿。
距她上次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公主,可汗仁慈,体恤娘娘思女心切,特许您与娘娘单独相处,陪侍午膳。”侍臣满脸谄笑,将她送到了殿前的玉阶下。
朝容抿着唇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侍臣躬身站在阶下,她提着裙角拾级而上,缓缓走上了殿前的平台。雕花巨柱前侍立着两名神色恭谨的侍女,缓缓屈膝行礼道:“公主请,娘娘等候多时了。”
朝容双手交握,掌心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她心头紧张的厉害,额角也开始渗出了细汗。此次她进宫来并未戴面纱,李淑年给她梳头时用略蓬的发鬟半遮着颊边的伤痕。
黑曜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她微垂着眼望着那个行止端庄莲步款款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冉冉走来的朝华,眼眶蓦地一红,眸中氤氲起淡淡的水雾。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大殿深处有花香,还有风吹过帷幔的沙沙声。她凭借着上次的记忆,一点点的穿过内殿找到了那条走廊,沿着走廊到了上回拜见俞贵妃的地方。
镂空雕花的半透明薄幕用银钩高高挂起,朝容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身时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华儿!”俞慕怜轻唤了一声,声音颤抖的难以自抑。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揽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来。
她叫的是朝华,她还没有认出来。朝容忽觉心头绞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俞慕怜已经冲了过来,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双手轻抚她的后背,哽咽着道:“孩子,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母妃终于可以再抱抱你!”
朝容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该如何告诉她,她并不是朝华,朝华已经死了,而她今天来是向她告辞的?她心中悲痛万分,就连呼吸的时候胸膛也涌起了一阵阵的涩痛。
俞慕怜紧紧抱着她,温软的手轻触她面颊上的疤痕,眸中满是心痛,颤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脸弄成这样了?快给母妃瞧瞧,六年了,母妃已经六年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这双手是真正养尊处优的手,光滑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缎般。她的怀抱里充盈着清冷的淡香,疏离却又亲切,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这是母亲的气息,这是母亲的怀抱,但这是属于朝华的。
她想要离开,可是却万般不舍,泪水汹涌而下。
俞慕怜柔软纤细的玉手轻轻拨开了她的发鬟,抚摸着那片藤蔓般自肌肤下长出的暗红色疤痕。她满面羞愧,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面前之人虽已不再年轻,可是担得起雪肤花容倾城之貌。
此刻咫尺之间,她忽然感到自惭形秽,竟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俞慕怜见她始终不肯抬头,面上忽然泛起羞恼和痛苦,缓缓垂下手来,满眼苦涩哀声道:“我一直不愿让你知道我的处境,也不敢见你,但现在恐怕你早就明白了。华儿,你是否也和别人一样怨怪我?呵,”她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你毕竟是云氏子孙,自然是向着你的父皇。若他知道我委身与仇人,想必也会痛心鄙夷吧?”
“我……不是的,我没有……”朝容慌忙摇头,颤巍巍的抬起眼帘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俞慕怜微微笑了一下,虽然满面哀婉忧伤,却然美的令人挪不开眼。朝容现象中她应该是个光艳明媚杀伐决断城府很深的人,可真正的她给人的印象却是柔婉凄楚和哀怜,甚至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和纯粹。
她结结巴巴道:“没有人会怪您的!”
没有见过她之前,朝容或许心里还有些怨恨和委屈。但是见到她之后,心里所有的怨念便都消失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抛弃了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俞慕怜缓缓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忽然滚出泪珠。她轻轻抚摸朝容的手掌,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和手背上细小的伤痕,那都是平时不小心剐蹭到的,细微到连她都不会注意到。
凉凉的泪水滴落下来,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微微颤了一下。
“您别哭了……”她喉中似有烈火在灼烧,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我愿赴汤蹈火,只为了让您笑颜常驻。但是如果留在盛宁,我们谁也不会开心的……”
脑海中忽然有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忘了前车之鉴吗?朝华是怎么死的?
她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急忙后退了一步以手加额伏跪在地,压抑着声音道:“今天我来是向您辞行的!”
俞慕怜有些迷惘和疑惑,俯身扶着她的肩道:“孩子,你先起来,不要跟我行此大礼,你这样子让我想起当年伴驾南巡前夕,你也是这般向我辞行的……”她的泪水又滑落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朝容心里那股子烈火似乎燃遍了全身血脉,就连手指都滚烫起来。
她缓缓直起身来,这灼灼的热意提醒着她莫要忘记此行的初衷,可是当她看到俞慕怜搭在肩上那凝霜般的柔弱皓腕时,心里却又充满了愧疚和不忍。
她张了张嘴巴,有些艰难的缓缓开口道:“我要离开盛宁,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来看您了!”
俞慕怜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很是困惑道:“什么意思?华儿,你要去哪里?”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跟他走。”她心里想着殷玉尘,这个名字让她汲取到了一丝力量。
“什么人?”俞慕怜有些哀恳的问道。
“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习惯撒谎,如实道:“他是顾若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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