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天下第20章 八、周月菡 上
冬日来的迅猛,去的也快。十五之后,再不过几日便已有了融雪之意。轿子行在路上,自里头听起来,那些“嘎吱”的生硬声响,亦融成了一弯春水绵绵。
小轿被轿夫们轻手轻脚落了地,品墨这才上前打起了帘子道:“小主,到了。”月菡自里头搭了太监的手,这才弯腰踏出来。品墨上前为她抚平衣褶,抬头深深看一眼她,才细细道一声:“小主仔细脚下,这宫里的雪才化了,滑得很呢。”月菡点一点头,也不答话,只提了裙角往华音殿仪门里头走,动作确实缓了又缓。
未得进得房里,便感得里头暖意融融,竟胜似春景。月菡褪了斗篷,一步跨入,问及左右:“你们娘娘呢?”华音殿的宫女过来接了,浅浅一福道:“娘娘少时便出来了,劳烦婕妤小主等上一等。”说罢吩咐了小婢看茶,月菡只好自己坐在西首的客座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茶。
待得一盏茶的时光,国昭仪自内堂莲步而出,只见她一壁走着,一壁一手举着铜镜,一手抚了鬓角左右细细照看。月菡一见,忙放了茶盏起身行礼。那国昭仪瞥见,只淡淡应了声“起来”,便兀自端坐了正首,这时小婢看了茶,方细细品之。月菡不出声催促,只淡然垂了眼眸,仿佛地上雕了芍药盛开的青砖极是耐看,一时间二人皆是无言,室内静得不闻一声。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国昭仪方搁了茶盏,抬头打量月菡一番。事实上,自她进屋以来,这是第一次抬眼正视过别人。“这雪还没化干净,婕妤就来了,也不怕滑着了。”月菡恭声道:“嫔妾有娘娘的华音殿明灯照路,岂惧如此小小险阻。”
国昭仪笑道:“你倒是惯会说嘴。只如今连个小小的吉嫔也不如了。”月菡眉尾一跳,道:“娘娘错了,昔日吉嫔已是邵婕妤,与嫔妾同为一个分位上。不知娘娘‘不如’二字从何说起。”国昭仪冷笑一声,道:“邵婕妤?才封了婕妤没几日便似得了天大的脸子了,不知天高地厚。还不是落得个禁足的下场。”
月菡不以为意,只淡淡含笑不答。国昭仪早已习惯了月菡的沉默,只兀自说下去,直将个邵婕妤贬至草芥一般。
不相信女子狠毒么?你未尝过嫉妒的滋味。
月菡知道,在国昭仪的眼中,她自己也不过如草芥一般的人罢了。满天下的人,有几个能入得了这位东郡王府的郡主眼中呢?但她更清楚的是,自己入宫以来,就是靠在她这棵茂盛的大树下过活的,这是她每日必得忍受的磨练之一。
月菡见国昭仪叙的累了,上前亲自为她换了茶盏,笑道:“娘娘不必多虑,春朝已近,绿梅再艳也要顺应自然。”国昭仪润了嗓,道:“说到春天,似乎下月初二便是永乐的周岁了罢。”
永乐帝姬是月菡的女儿,快满一岁,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月菡笑道:“难为娘娘记得。正是。”国昭仪“嗯”了一声,道:“那日皇上似乎提起要办个百花宴,为帝姬庆生的。你可有准备了?”月菡笑道:“能准备什么,既是百花宴,嫔妾少不得也自备了新鲜花卉为永乐博个彩头便是。”
国昭仪放了茶盏,兀自走到堂中央,一盆水仙开的正旺,幽幽散了香气满盈。“博|彩头?这百花会,虽是命嫔妃们各自选了好的花卉进贡,你却真当这彩头是这么好博的不成?”月菡笑道:“寻常花卉,嫔妾怎敢夸下海口?只是这既然是我永乐的周岁,我这做母妃的又怎能不竭尽所能为她争一口气呢。”国昭仪点头道:“你心中有成算便好。”
那水仙枝叶繁茂,不禁自盆中探出几支绿色,国昭仪未曾注意,尖尖护甲划开几许,便有透明汁液缓缓漫出。国昭仪一惊,忙弃了护甲,命人搬走花盆方了。只见她拿细绢仔细揩了手指,喃喃道:“鲜花虽好,那毒液莫要反蚀了主人才好。”
月菡听了眉心一动,瞬时平复下来,默默不语。又吃了一会子茶,便告退回了宫。
永乐帝姬为皇帝君陌第三女,出生于靖德十年春,生母为当时还是慧嫔的周月菡。当是时,江州一带大旱数月,民不聊生,朝廷官员连同民间术士,竭尽所能尚不能缓和。正当君陌焦头烂额,无法可施之际,慧嫔怀胎十月诞下永乐帝姬。三日后,忽得到自江州的快马来报,帝姬临盆之时江州忽降倾盆大雨,大雨连日不歇,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方转晴。君陌极是欣慰,当场为三女封号“永乐”,寓意永葆安乐,极尽宠爱,并晋了慧嫔周月菡为婕妤,代掌一宫主位。
如今永乐帝姬周岁,君陌在群芳殿为其大办百花宴,以庆其福瑞诞辰。所有妃嫔皆按品梳妆,各出奇招,各自在桌前摆了时鲜花卉,望以此夺冠,以得君陌青睐。
月菡身着缎地绣花百蝶裙,罩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袄,端坐在君陌身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孩子只有一岁大小,裹在一身大红的团锦琢花小袄中,雪嫩嫩的脸蛋如同粉团一般逗人恋爱。她安静地伏在月菡肩上,脖颈处挂一副长命雕花金锁,明晃晃的直衬得女婴玉雪可爱,憨态可掬。
永乐尚不会说话,只晓得满堂的花团锦簇,兀自瞧得欢快,呵呵笑成一团。君陌看她如此娇憨,心中亦是欢喜,只望着月菡道:“永乐虽小,也懂得喜欢好看的花儿了,朕这个百花宴,也不负了她了。”月菡一壁调整了抱姿让永乐更舒适些,一壁笑道:“皇上说的是呢。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鲜艳的色彩,长大了必是个爱美的女子。臣妾只怕过于骄矜了呢。”
君陌饮下一口梨花白,摇头笑道:“朕的帝姬,就该是如此。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就骄矜起来了呢。朕就喜欢看女孩子穿的鲜艳些,方不没了娇俏天性。”月菡掩口笑道:“皇上这样说,真真是宠坏了这孩子了。臣妾斗胆,也厚着脸皮再求一个宠。”
君陌奇道:“你且说说。”月菡低下头,揉了揉永乐拳着的小手,低声说:“臣妾想求皇上赐名。”君陌闻言,这才以手抚额连声笑道:“朕竟忘了这个。如此,朕可也要好生想个名字赐给咱们永乐。”
但凡皇室生女,均有爵位进阶:皇上的亲女为帝姬,宗亲长女多数封为宗姬,并在爵位前多加以封号,以尊其位。帝姬封号是在皇女出生之时,由皇帝钦选亲封,而宗姬大多是在宗女及笄后冠以封号。但闺名则不同于封号,帝姬的乳名通常是到了一定的年龄,由其亲母或养母私下取定的。如此看来,皇赐乳名,确是一种恩惠了。
这时一旁滟贵妃怀里的玄菁帝姬却是坐不住了,滑下座位,跑到月菡跟前,兀自逗了妹妹取乐。永乐虽小,却也懂得分辨何人对她友善,只扬了明媚的小脸冲着玄菁咯咯直笑。君陌一旁看着,心下慰藉许多,自云琛的事后,恐是头一回露出这样温暖的笑意。
孩子正是世间一切的希望。若你有足够的能力,定要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花费你的所有,吸引你的注意,夺取你一切的宠爱,然后让你看着她成长,恋爱,最后嫁做人妇。你方郁郁终老,此生无悔。
玄菁眼尖,一眼瞥见月菡面前的案上整齐的过分,偏了脑袋奇道:“父皇,何以唯独周母妃的案上没有花儿?”君陌一愣,亦看过去,微微蹙了眉,看一看月菡道:“月菡忙着准备永乐的周岁,怕是忘了也情有可原。”
敏贵人本自一旁为君陌添了酒,闻言笑道:“婕妤姐姐确实忙碌,也难怪皇上体恤。只是臣妾听闻,但当年大殿下出生时月份不足,贤妃娘娘照顾殿下极是辛苦,却也能把协力后宫的诸事打理的妥妥帖帖呢,可见极为用心。”言下之意昭然,矛头直指月菡办事不利,又重提贤妃旧日能干之处,可谓一语两的。
君陌闻言,目光忽而恍惚,似是回想起旧事,又见众子女皆到而云琛建府宫外,看向贤妃的目光不由软了几许。
月菡此时却将永乐交给了乳母照管,兀自离了座位,行至大殿中央盈盈拜下,声音极是利落清爽:“今日百花宴,各位姐妹悉数到来捧场,名花荟萃,争艳四方,乃是皇上一片心意,为永乐大作周岁,臣妾感怀万分。”顿了顿,又道:“为表感怀,臣妾身为永乐生母,已备了一种奇花以为皇上及众姐妹欣赏,权当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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