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长途第二百四十四章 巫楚(8K5大章)
虚空中,祝凤丹豪爽的挥手。 那几位大宗就看着虚无之中飘来种种美食,都是些对三品来说也是奇珍的食物,并且处理的极为细致。 蓬来仙茶,杜陵美酒。 芳孤精稗,霜蓄露葵。 玄熊素肤,肥豢浓肌。 蝉翼之割,山鵽斥鷃。 珠翠之珍,刍豢腯牲。 芳以姜椒,拂以桂兰。 搴芳莲之巢龟,鲙西海之飞鳞,臛东渊之潜鼍,烹汉南之鸣鹑。 东西不多,刚好够四个人吃,但样样都是精品。 李启以为自家老师是和他一样,操刀子和人火拼去了。 但实际上祝凤丹正在宴请吃饭。 毕竟,不管再怎样…… 出来混,能打又怎么样? 祝凤丹再能打,打得过三个负责镇守巫神山山门的大宗吗? 这可不是官位水货,是三个实打实的饱经风霜,身经百战,能够被巫神们安排镇守山门的顶梁柱。 所以,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不然肯定会被三个人联手摁在地上锤。 而且打完了,秩祝回来,搞不好还要被罚去归墟看门。 祝凤丹怎会做这种事情? 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了。 但是,祝凤丹是祝人啊。 也不知道祝凤丹和他们说了什么,竟然让他们默许了李启的行为,没有继续阻拦,也不曾通报秩祝和巫神们。 仅仅只是提了提人情的事,却见一位大宗说道:“你的徒弟,还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啊。” 祝凤丹放声大笑:“哈哈哈!就两天前,还有人说他和我一点不像呢。” 那位大宗摇头,感叹般的说道:“真有人这么说?那他应该和你不熟。” “毕竟,和你现在是一点不像,但和你八品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另一位大宗马上接话:“是呀,你小子那时候,性情稳重却神采飞扬,待人和善,以公为己道,可惜现在……” 这三位大宗都知道祝凤丹昔日的道途。 四方盛德,宜割私爱,俯从公道。 ‘公’,便是他那时候秉持的信念,和李启的‘正’与‘义’多么相似? 祝凤丹怒视那位大宗:“喝你的酒,别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三位大宗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自己的道途自己走,谁也帮不了的,说两句足够了,祝凤丹已是三品,怎么可能被其他人的言语撼动? 一位巫神亲口点名他走错路了,他不也没听? 另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大宗往下方看去,说道:“好了,你那徒弟好像被人镇压住了,失败了?要救场吗?” 祝凤丹翻了个白眼:“没必要,我只负责帮他拦住你们,他自己讨老婆失败了,那是自己的事情,难道我还帮他抢不成?到时候被秩祝抓住,你们只要别供出我来就行,让这小子自己去受罚。” 但是,他也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坦然放心的说道:“再说了,这厮脑子好使,定然是有自己办法的,他前两天提的要求我可是全数满足了。” “一位大祝的资源交给他用,连个老婆都讨不下来,活该打光棍!” ———————— 且不说祝凤丹那边的事情。 但另外那边,沉水碧终于赶到了阳凝这里,在外边面色焦急,使劲儿敲门。 阳凝布置的禁制,她也进不来。 却见阳凝一挥手,一道垂光拉起,禁制开了一个方向的门。 沉水碧马上冲了进来。 只是,还没等他站稳,李启就对阳凝打了个手势。 阳凝皱眉,重新关上禁制,隔绝外界。 接着,李启正面迎了上去。 沉水碧表情慌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李启走上前,澹定的说道:“别说话,听我说。” 沉水碧刚刚落下,一边看阳凝,一边看李启,心中全是焦急与疑惑,但李启这句话说出来,兔子一肚子的话马上就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停了下来。 李启则很有条理的开始说话。 他按住沉水碧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阳凝面露嫌恶。 阳凝甚至想直接把李启踹出去,但却看见沉水碧一点都不介意,所以强行按捺住了。 她倒是想看看李启那么笃定的说沉水碧会同意,最后是怎么被打脸的。 若是沉水碧露出半点抗拒和不悦,就代表拒绝,那时候她绝对要打断李启两只脏手。 而李启却没管那些,而是继续扶着沉水碧的肩膀说话: “的合在一起办了。 说实话,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并不觉得有什么。 娘娘也嫁给了日月真铅鼎嘛,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嘛,之前两年不也在一起? 此时此刻的兔子,还懵懵懂懂的。 没有意识到‘嫁’这个字代表了什么。 毕竟她不是胎生。 天空之中,二人朝着唐国飞去。 身处于大鹏鸟背上,一展翅便是九千里。 当然,这里是天下,实际上飞不了那么快,此处距离长安大概九百万里。 大概要飞一天左右吧。 去域外可以更快,但李启特意嘱咐了大鹏,不能去天外天。 老师正在外边儿和大宗对峙,真去了估计要被打下来,还是在下面飞,安稳些。 是的,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当场出发。 现在的巫神山不宜久留,若是秩祝回来,那想跑都没地方去了。 所以李启准备好了直接跑路,鸿胪寺那边,他都联系好了,现在赶过去,到地直接办手续。 很快的。 那大鹏鸟很没有存在感,全程除了飞就什么也不做,而且极其平稳,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在地上的错觉。 再加上翼展九千里,和一座大陆没什么差别了,在上面还有亭台楼阁,很难让人意识到自己是在鸟背上。 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或许……这里真的不是鸟背,因为四周很明显被祝凤丹改造过,这行宫完全和外界隔绝。 那只大鹏鸟,是驮着一座洞天在背上,但这座洞天是属于祝凤丹的。 李启现在就是如此。 但是李启的心境却不一样。 他完全不像之前那种运筹帷幄的样子,整个人都几乎虚脱了,躺在大鹏背上,喘着粗气。 娘嘞! 看着胸有成竹,实际上慌的要死,他不止一次思考沉水碧如果拒绝了他要怎么办。 包括直接掳人,或者潇洒离去,亦或者别的什么。 但最终事情还是和他料想的一样。 沉水碧做的选择,和他想没差多少。 毕竟当了两年的外置大脑,沉水碧的大致思路他还是明白的。 在离开那地方之后,紧张的李启马上渗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地上大喘气。 他不断的回头打量沉水碧,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可惜,兔子不解风情。 以前这点挺可爱的。 现在看的人沮丧。 所以,他主动说道:“沉姑娘……” “啊?”兔子歪头,然后凑了过来。 “呃,沉姑……对了,阳凝和罗浮娘娘,叫你什么?”他躺在地上问道。 沉水碧走上前去,把他搀扶起来,又施展术法,为他除秽净尘。 听见李启的问话,兔子思考了一下。 “叫我什么?哦,你是说,乳名?嗯……阳凝一般叫我‘喂’,娘娘的话,叫我玉儿,或者玉,怎么了?” 李启恍然点头。 原来,水碧是这个意思。 皎月如玉,所以乳名是玉,而水碧二字,其实是玉名,绿色的和田玉,其名便叫做‘水碧’,也称碧玉。 古书中记载有:“丹砂空青,金膏水碧,实物外难得自然之奇宝”之称。 暗喻玉兔之意,罗浮娘娘还是很会起名字的呀。 “没什么,那我可以不叫你沉姑娘吗?”李启想了想,坐了下来。 直接叫乳名也不太好,但他也不想继续称呼沉姑娘了。 换个称呼吧。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呀。”沉水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我也没叫你李公子啊,不都是叫的李启吗?” 兔子很疑惑,不就是个称呼而已,李启怎么看起来那么奇怪,好像是难以启齿一样? 她从答应李启开始,到现在为止,看起来都一点波动都没有。 而在另外一边,李启下定了决定:“那以后我便叫你水碧了。” “水碧。”李启又重复了一遍。 就这一声。 仅仅只是改了个称呼而已,突然,兔子把头埋了下去。 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改了个称呼……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等,等等。”沉水碧抬起头,勉强压制住不断上涌的气血。 怎么回事,这也是真灵消磨之后的后遗症吗? 连续好几个怎么回事,也压不住心头涌出来的异样感。 “水碧?”李启看见沉水碧突然低头,连忙上前扶起她,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却见沉水碧赶紧歪头,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别……别。” 其实,她想说‘别这么叫我。’ 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过去的九千四百六十二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太奇妙了,有一股酸熘熘的感觉从脏腑升起,然后冲进头脑里,就连理智都压不住。 晕晕乎乎的。 就好像,身在水中。 一直到李启都快贴到她鼻子上了,沉水碧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直接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只兔子,缩进了一堆衣服里。 因为她的特异性,可以看见还在衣服堆里面不断发光,往外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符文。 挺有意思。 李启愕然,手僵在原地,哭笑不得。 把人揪出来? 不合适吧,没穿衣服呢。 不过,却见这时候,那只兔子从衣服堆里探头出来,似乎有些焦急的样子,对李启说道:“那个……李,李启,我没有讨厌的意思,只是,你……” “你,你……”她结巴好了一会才终于说出来:“你让我习惯一下,我有点,不太适应。” 李启本来也是很紧张的。 不过看见这副模样,他突然释然了。 李启好像明白了沉水碧说的‘不要有变化’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脆坐了下来,把地上那只兔子抱了起来。 当然,是连衣服一起抱的。 因为变成了原型,所以衣裙就变成了睡袋一样的,李启干脆一起抱起来,放在了自己怀里。 兔子从领口探出头来,松了口气,似乎也对现状很满意。 李启抱着兔子一路走到亭台楼阁处,这里应该是老师的行宫,看起来很久没有住人了。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 正如之前所说的。 两个人都需要适应一下。 李启是适应自己心中的紧张和狂喜。 沉水碧则是适应一下突如其来的特殊感觉。 坐在大鹏身上的亭台之中,此刻初夏天气。 见得红芳零落,鋿绿阴阴,池面鸳鸯交颈,枝头杜宇空啼。 可惜的是,想要静下心来的二人,却只觉得越来越乱。 坐了这一会,非但没有静下心来,反而越坐越觉心思撩乱,没情没绪睹着游蜂作对,舞蝶成双。 “唉。”李启忍不住了,直接把裹着睡袋的兔子放在了桌子上。 兔子直接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把眼睛遮住,好像只要这样做,就不用面对现实了一样。 “水碧。”李启直视那只兔子,开口说道。 “嗯……”兔子微微应了一声,声若蚊吟,就像不敢说话似的。 她确实不敢说话。 因为到了现在,她回过味儿来了。 李启所说的‘嫁’,恐怕和她理解中的‘嫁’不是一个意思。 沉水碧理解中的嫁,是和罗浮娘娘一样。 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互称同道,哪怕双方的世界观不太一样,也能够相伴一起走下去。 就像是……自己和李启过去两年一样。 这是她理解里的婚姻,也是就‘道侣’。 道侣道侣,是指求道路上的伴侣,志同道合,生死与共,是和‘同道’一样沉重的词汇。 但是,虽然这个词很沉重,沉水碧觉得李启可以。 所以,沉水碧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李启,因为她觉得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李启认为的,好像不是这样。 所以她有点害怕。 不过,咽了一口口水之后,那只毛茸茸的兔子口吐人言:“等等,李启你先别说话,这竹简你且拿着。” “你我各自写上对道侣的认知,然后互换查看,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她从里面衣服里的芥子袋中翻找出一块竹简,然后怯生生的用小爪子递给李启。 “好啊。”李启倒是也答应的干脆。 主要是,他也察觉到这点了。 然后一人一兔各自背过身去,在竹简上记录。 然后,互相交换。 李启甚至隐隐约约感觉,这种交换,感觉像是…… 交换戒指? 反正怪怪的,但却有种小小的兴奋感。 难以理解。 接着,李启拿到了沉水碧写的。 上面很简单的一句话: “逐道如山中取木,难一人能独为,必与同道者共之,谓同道也;同己,谓与己意同也,古之圣王但取其与道同,不必其与己意同。” 意思很简单,她的意思是指道门的同道,道侣。 大概罗浮娘娘和日月真铅鼎,在外界就是这么一个表现形式。 李启捂脸。 果然,沉水碧以为的婚嫁,实际上是同行者。 虽然这个身份已经是非常非常重的了,可以说是兔子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之一吧? 对逐道者而言,同道两个字的分量不必多说,甚至可以和父母师长并排。 分量是够了,但……差了点东西。 但是另外一边,兔子却把脸缩了回去。 她在发抖。 心脏从未跳的这么快过。 因为,李启写的是:“天地不合,万物不生。婚,万世之嗣也,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 后面还附了一首诗。 水月精神冰雪肤,连城美壁夜光珠。 玉颜偏是蟾宫有,国色应言世上无。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软绣模湖。 碧沼鸳鸯交颈处,妆台鸾凤再无独。 春风桃李花开夜,烛烧凤蜡香燃烛。 此情共誓成终始,劝卿不把光阴误。 这种诗,写在房中,勉强可以称之为是情趣。 写在这里,就是纯纯的耍流氓了。 气氛一下尴尬的要命。 李启在后面,捂脸不敢转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写了那么个玩意儿。 这就是凡人吗?克制不了自己,心思不够澄澈,道行不够啊! 合着之前都是扯澹吗? 那之后要怎么说? 李启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就好像是…… 沉水碧很郑重的说:‘往后的人生,我想和你同道而行,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回头。’ 然后他对沉水碧说‘我想上你’。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启脚指头都把地面扣出洞了,除了无地自容已经没有别的形容词可以形容现在的情况。 他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这么个情况。 但他还没想出办法,就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 肯定是兔子。 李启尴尬的转过头,想解释一下。 但是,却看见沉水碧拉着他,而且变回了人形,甚至还换了身衣服。 之前当兔子睡袋的衣服裹成一团丢在地上,她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但是款式一模一样。 好像是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真奇怪,那为什么要换? 李启不解之时,她拉着李启的衣角,磕巴着开口说道:“若是李启,你认为的是如此的话,那……那,我也可以的。” 只觉得耳畔轰的一声,李启的思考回路直接被打断了。 大脑宕机了。 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聪明的李启消失了,凡人就是凡人,没办法主动掐灭自己的念头。 惊喜逢情种,浑如伴蜜于糖,也不尝欺香翠幌,也不管扯破罗裳—— 只是,等他扯开外罩,看见内里的时候,才重新恢复理智。 为什么看见这个会恢复理智? 因为,虽然沉水碧自己捂着脸,一言不发,她的内衬上却写着四个字。 ‘莫急,莫急’。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要换衣服了。 —————————— 雨拨云撩,重整蓝桥之会。 星启月约,幸逢巫楚之缘。 鹤入风巢,始合关雎之好。 龙游狡窟,岂无云雨之私? 路程中自不必多说。 等到了奉上,我过载了,明日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