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3
餐桌上的饭菜不过是一堆虚拟数值，它们本来可以被设定拥有味道，但因为余让一个人构建如此复杂的场景，实在精力有限，一切只能按照优先级来缓慢完善。 </p>
他在三张没有五官的脸的[注视]下，[吃]完了午餐，起身时他想了想，伸手抱走了妹妹怀里的半个西瓜，妹妹挥舞着拳头大喊混蛋！ </p>
西瓜也是没有味道的，与甜过初恋这种形容词没有关系。余让开始想，要不要把食物的味道先设定出来。 </p>
过去他一直在构建大框架，是想采取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企图让自己余生都在这个他模拟出来的地球上度过。 </p>
但这似乎行不通，他觉得自己剩余的光阴不会很长，剩下的时间，还不如去完善一些过去看来没有无意义的细小设定。 </p>
余让抱着西瓜，坐在自己[父亲]身旁，陪[父亲]看了一会儿电视。 </p>
两人又一起离开家门，到附近体育馆打了几轮乒乓球和羽毛球，回家后余让因为疲累回到房间休息，他[父亲]在后面笑话他锻炼太少，以后每天都要一起去散步。 </p>
余让摆手，没有搭话。 </p>
他房间的装扮与高中时一致，贴墙打得一整面柜子，有几格放满了他的资料书，几格柜子里整齐展览着他的手办。 </p>
不过这些东西都拿不下来，只是为了尽可能的还原。 </p>
床旁书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余让关上门，坐在老式电脑前。 </p>
房间这台老式电脑，与他在星网的数据同步相连，他可以通过这台电脑，来对这个[地球]进行一些数据调整。- </p>
他在电脑前一坐了几个小时，关闭电脑后，困倦地揉了太阳穴。 </p>
再抬眼屋外已经天黑，他走到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会儿，脑中仍在百转千回地思考着各种虚拟数据的调整。 </p>
应该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躺在单人床上的余让猛地睁开眼睛。 </p>
他浑身汗湿，额前的头发更湿得如同刚从水里泡过，他呼吸剧烈、脸色煞白。 </p>
屋外本该莹白的月亮，变得如鲜血一般红。 </p>
余让伸手往后梳了梳潮湿的头发。 </p>
[梦魇]，他心里清楚。 </p>
他只要一不小心在这间房子里睡着，就一定会陷入这种梦魇当中。 </p>
余让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p>
睡觉前还温馨不已的家，此刻一打开已如人间炼狱，血腥味刺鼻，有血液甚至溅到白墙上数米之高。 </p>
余让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 </p>
他在心里默数——往客厅储物柜方向转三步。一、二、三。 </p>
他的[母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大开的储物柜口，刀伤让她的身体经过法医多次拼合才完整。 </p>
余让走过去，沉默地垂眼观察分析——砍伤，柜子上也有被劈砍的痕迹，正常的刀不会把人身体弄成这种程度。 </p>
他表情冷静地转身，垂在身体两旁的双手却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 </p>
他的[父亲]倒在门口，头和身体都已经分离，余让透过开着的后院门朝外看，一个穿着黑色亮面皮质夹克、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一百四十斤左右的男人正在往小路上跑，他走过的地上还有一串血迹留下。余让不确定。 </p>
那个男人甚至回头看了一眼。 </p>
余让的脸色冷漠到给不出任何反馈。他隐隐听见有人拨打电话的声音，听见耳熟地仿佛是自己上辈子的声音，在惊惧又痛苦地说：“穗穗，这段时间先别回家，在学校待着。” </p>
他的心脏扑通跳动了一下，又像是脑中某根弦噌得一声绷到极致后，突然断裂开的声音。 </p>
【余让你好，开始采取强制唤醒工作。】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忽远忽近地响起。 </p>
【倒计时十。】【九。】…… </p>
倒计时到[一]时，全息营养舱透明盖被自动打开，余让如同溺水水鬼一般，浑身湿漉漉地坐了起来。 </p>
他伸手摸了下跳动的心脏。还在跳动。 </p>
竟然还能跳动。 </p>
他过去几乎算亲眼目睹过一场近似灭门的惨案，附近的监控抓到了嫌疑人的影像，警方在不到三个工作日就抓到躲藏在附近乡村田埂间的嫌疑人。 </p>
嫌疑人给出的理由是——见财起意、入室抢劫、遭遇剧烈反抗，所以杀了人。 </p>
因为案件影响极其恶劣，凶手被判了死刑。在几个月后被执行了死刑。 </p>
凶手绳之以法了吗？ </p>
那生活也回不去了。 </p>
余让胳膊搭靠在营养舱上，颤抖的手指在许久后恢复了平静，他摘下耳内的静音耳塞，艾丽的声音响起：“这个月第五次超过全息营养舱的安全时间了，余让。” </p>
她冷漠的声音响起：“我的安全手册上写，若一个月内多次发现这种情况，我需要报备给社区。” </p>
余让从营养舱里缓慢地爬了出来，他脱掉身上胶质衣，打开自动清洗设备，把之前扔进去的衣服拿出来，再把这件扔进去，冷声说：“建议你不要，你是为我服务，而不是为社区，我不想浪费时间再调整你的工作模块。” </p>
他的声音和表情，较他躺进营养舱之前更为冷漠。 </p>
艾丽回说：“这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 </p>
“我不需要一个智能设备为我考虑，你只是一堆可以随意更改的数据。” </p>
余让拿着衣服进入了浴室。 </p>
热水浇在身上，让他身体略微恢复了暖意。 </p>
他的手作拳头状抵在布满水珠的墙壁上，脑中无意识地闪回一些画面。 </p>
他在水流下无声干呕了数下。 </p>
近乎自虐地回想——砍伤和凌乱的尸体，着火的房间。 </p>
余让过去无法相信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激情杀人案件，他家住的并非什么独门独栋的高档小区，隔壁邻居认识几十年，为什么只是他们家？ </p>
——可能人在面对巨大创伤的时候，总是会脑补出一个仇恨对象或一个巨大阴谋，不然该怎么去相信厄运凭什么只降临在自己身上。 </p>
为什么是自己？ </p>
余让冷静下来，热水把他过长的头发洗刷得非常柔顺地贴在他脸颊上，如同谁人手掌温柔的抚摸。 </p>
他冷漠地想——信仰神灵的作用就应该在此了。普通人无法承受这种无差别的死亡，只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上帝或者神，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赎罪，有些人死了，是在人间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要回去继续当神的孩子。 </p>
余让呼出一口热气，他关掉热水，擦掉水珠，换上衣服走出来。 </p>
艾丽道：“余让你好，你睡在营养舱的这几天，星网上收到了几条留言和好友申请。” </p>
余让没搭腔，走到门口，戴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拿起便携光脑，他现在没力气说话。 </p>
艾丽说：“需要我为你读留言信息吗？” </p>
余让有气无力地从鼻腔里拒绝出一声：“不。” </p>
艾丽：“好的。” </p>
余让打开光脑，留言来自几个星网中随意投送的广告，余让一键删除，好友申请有两个，余让本来不想管，坐在沙发上，放下光脑前不小心点到，看到两条分别来自——[余让先生你好，我是李维，阿德加内舰长的秘书官，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让我向您致予最诚挚的歉意。]余让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p>
[嘿余让你好，我是法尔图，是阿波罗号的智能网络安全工程师，也是舰长最得力助手之一，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毕竟这样我才能向你道歉。]余让放下智脑，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艾丽：“我在营养舱里睡了多少天。” </p>
艾丽说：“三个标准天又二十个标准时，余让。” </p>
余让伸手搓了把脸，从沙发上站起来：“艾丽，这段时间舰长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吗？” </p>
艾丽冷淡地回说：“稍等一下，有的，在待办事项后面。接下来需要我为你提取吗？” </p>
余让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难堪，他从喉咙里挤出个“不用”，起身朝阿德加内房间走去。 </p>
他想，阿德加内是优选基因下诞生的人，经历了惨痛的人身伤害，却仍旧保持情绪稳定，没有任何精神和身体的应激反应。 </p>
那区区四天的无人照料，也应该没什……该死！ </p>
余让没办法在大脑里继续为自己开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