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众生第53章 发酵
忽略了什么呢 汤昭低头凝思,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再捋了一遍。 演武场上的刺杀,是不是太……儿戏了 这种两人先打架,吸引注意引得三个人来观看,出其不意联手夹击,其实是个古老的把戏,也就是“仙人跳”的一种,是江湖常见的圈套。 汤昭不熟悉武林,但是对江湖不陌生。隋家班就是跑江湖的,跑的是那个鱼龙混杂,骗术横行的江湖。隋大叔虽然他只是个理论派,轮到自己头上反应未必最快,但有了怀疑立刻就能想通。 但就算他没想通,这个刺杀就能成功吗 其实几率是有的,但没那么高。 这个仙人跳最要紧的一个是出其不意,二是以多欺少,两个人固然比一个人多,但广场上还有那么多人呢。第一下不中,汤昭往人群里跑,又值夜晚光线不明,脱身并不难。 再者准备也不充分,毒针固然有用,但偷袭时有把匕首不是更方便两个人一把白刃也没有,这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汤昭逃过之后,取了一把剑,只略动了几下手,两人也没一拥而上,顺势放弃,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便跑了,这不是更儿戏了 要说这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也不指望成果,可是毒针都出来了,不打草惊蛇么 打草……惊蛇 是了,他想到了,最怪异的就是开头那一嗓子。 大喊大叫,与其说是叫阵,不如说是……吸引注意 自己当时可是要回房来着。 这么说…… 汤昭缩回开门的手。反手用衣襟撕下的布条裹住了手掌,不沾内外门框,小心推开门,先通风,然后摸出随身携带的艾草,就地点燃,吹灭明火,扔了进去。 屋中登时烟雾腾腾,气味刺鼻。周围葡萄院弟子闻到了无不皱眉。也有聪明的看到他的处置,暗暗点头。 等艾草熏了片刻,烟雾散了一些,他方进门,先点起灯烛,捏着雄黄到处撒遍。 等了一阵,雄黄味儿和艾草味儿熏得屋里站不住人了,依旧没有大个蜘蛛出现,汤昭方取了术器,一手拿着烛台照亮,一手用术器一点点翻动家具,主要是床头与被褥。 被子里面没有特别之处,再看枕头,似有丝丝白色。 汤昭的眼神实在是不太好,烛火昏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只得又把眼镜戴上细看。 枕头下面,凝着细细的蛛丝。 果然是下毒。 比起明火执仗,大庭广众之下把汤昭砍死,还是让他无声无息被毒死好些。 显然刚刚有人偷溜进汤昭房里下药,汤昭回来的不是时候,里面人还不及撤退,他的两个同伙临机应变,大呼大叫引起注意,掩护同伙趁机离开。 汤昭想通此节,暗暗好笑:想在我屋里神不知鬼不觉你怕是痴心妄想。 只要是下毒,就有痕迹。 这世上不是没有无色无味无踪迹的毒药,但多是珍贵之物。且想要见效快大多需要口服、或者沾染伤口。 要想碰着就死、沾着就亡、无色无味、长时间留存甚至没有实体,那基本也是江湖传说的档次了,区区一个黑蜘蛛山庄小弟子哪有资格使用就算给他们毒针的人也没有。不然江湖上早没活人了。 汤昭小心翼翼将毒药刮下放在小瓶里,以留存证据。小弟子们冲突是用不上证据的,有借口动手就是了,但万一有大人物想看呢。 然后把整个被褥卷起,搁在一旁。 床是高低不能住了,好在他有地方睡。 现在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动手在他房里下毒 阎王见不着,小鬼总得一个个抓出来吧 好在,这并不难,无需猜测,只需要看见。因为他还有一双眼睛。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准备些礼物。他早就有个点子,特别适合送给那老头。 “刺啦——” 油锅翻滚,白色的面片迅速膨胀,变成了金灿灿香喷喷一根大油条。 汤昭瞅准时机,一筷子将油条捞起,盛给眼冒绿光的平江秋。 平江秋早恨不得上手抓了,勉强等了等,用无情的铁嘴大口吞吃。 咔嚓咔嚓—— 香酥的油条被咬断发出脆响,面香和油香四溢,勾人馋虫。 汤昭倒是不馋,油烟太大,他都吸饱了。 “好吃好吃,还是你有办法,我怎么炸都炸不出这个味道。” 汤昭拨弄着油条道:“其实我炸的也一般。只是你这里无活物,自然也无菌。酵母都死了,没有办法发酵,当然炸不出蓬松好吃的油条了。所以只需要在外面发酵之后拿进来炸即可。” 他是看到关雷那里有酸奶才想到这个办法的,之所以没拿酸奶,是因为酸奶便于储存,可能老头这里也有。但他不信平江秋会储存发了酵的生面片。 平江秋百忙之中竖起拇指:“妙啊妙啊。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不愧是读书的种子。” 汤昭叹了口气,他现在也不算读书人了,而且一本书也没有,暂时也没办法弄到书,才取巧想炸油条的方法看能不能借到书看。 看来效果是不错。 平江秋一连吃五六根油条,才道:“阿汤,你费这么大力气炸油条,就是想知道谁入侵了你房间” 汤昭道:“我能为一个小问题费这么大功夫受你这几日照顾,我本来就在想给你带什么礼物的,正好想到了而已。” 这是实话,要说汤昭没有送礼物存心交好这位大剑侠的心思自然不可能,但若说他具体为某件事某样好处才准备礼物,那也太功利了。汤昭这个年纪还做不出这种事。 更多的其实是单纯的感谢,汤昭虽然无知,也猜到罐藏时间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使是平江秋也不可能有多少储藏。最简单的,这是储藏又不是创造,羊毛出自羊身上,这些时间必是原来存在的,从别的地方省下来存进去,后面才能放出来。绝不可能无限延长。 平江秋连续放出时间罐藏,绝对算得上慷慨大方,汤昭是心存感激的。他想要感谢这个老头,但身无一物可报答,唯独想办法让平江秋开心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平江秋啃着油条道:“人我是看见了,也可以画个图给你,不过费那个劲干嘛把有嫌疑的全杀了就好了。” 汤昭一个没夹稳,一根油条掉回锅里,忙再捞出来,炸的都有点焦了:“那得杀多少人你老不是一直信奉完全为上,万无一失吗” 平江秋正色道:“正是万无一失,遇到大危险一定要躲起来,保全自己为上。遇到小危险就要防患于未然,尽早把危险源头连根拔起,挫骨扬灰,免得发展成大危险。” 汤昭忍不住道:“你这样能排除危险这不是没事找事本来一件小事硬作成大事您还是告诉我是谁吧,我打算杀一儆百。” 平江秋哼道:“你懂什么我活着这么大没死,就是因为足够谨慎。年轻人总是心存幻想,吃了亏就懂了。”随意一指,天上掉下纸笔,他凌空一握,操纵着笔就地写写画画。 汤昭也不奇怪,罐子里平江秋就是主宰,做什么都可以。 平江秋一面操纵画笔,一面道:“这些小打小闹怎么处置都无妨,全杀了最省事,反正有人给你善后,不怕玩脱了。对症下药也行,精细操作,可以练练为人处世的本领,将来也用得上。但最要紧的十天之后能活着。好容易找到个还算称心的童子,十天半月就没了,我老人家也会难过的。” 汤昭感慨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过了三分之二了。” 平江秋道:“你准备的怎么样有信心么心里紧张么” 汤昭轻声道:“怎么说呢我已经尽力去做了,也一遍遍鼓励自己,告诉自己要勇敢。但是时间迫近,还是会害怕。晚上睡觉躺在床上会胡思乱想,会无端有些悲哀伤感,甚至沮丧轻生,有时会做噩梦,起来一身冷汗。早上起来会好一些,练武很辛苦,没精力想那么多。” “至于准备,这一个月没有懈怠,好像学到了很多,但总觉得不够。自己想想,学会的并不多,到处都是漏洞。信心时有时无,大部分时间还是无吧。见识的越多越知道世界广大,感觉外面有三千弱水,落在自己兜里连一滴都没有。” “反正时限越来越近,我已经有点想逃跑。之前完全没后悔的事,现在也有些后悔了。现在不能静下来,静下来就会难受,只好多修炼辛苦一些让自己别多想。可能我还是个脆弱的人吧也许到战场上会崩溃也说不定呢” 这是他心里话,剖开内心最深处掏出来的自白。 这些话他跟谁也没说过,跟黑蜘蛛山庄的人说不着,跟关雷不好说,刑极连面也看不见,而卫长乐,汤昭觉得自己有责任不把负面的情绪带给他。 他也是个要强的人,有什么难过不适处不肯让人察觉,就算主动说出来十分也只说三分,难得如此剖白自己。 可能是罐子是个世外桃源,仿佛不在尘世,让他极为放松,也可能平江秋大哭大笑浑无挂碍,赤子般的举止感染了他,方能敞开心胸。 平江秋听了,突然叫道:“这不是作孽吗” 他跳起来,浑身都是气,像个胀气的皮球。 紧接着,不知怎的,这个皮球有点漏气,他又颓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揪着自己胡子叹了口气,道:“阿汤啊,我告诉你几句话。第一件,遇到事情焦虑、难过、吃不下睡不好是正常的,晚上乱想也不奇怪。别说生死大事,就是书院里一场考试,多少人睡不着觉呢。你别觉得你软弱没用,也别觉得别人都淡定自若。只要是人,哪有不紧张的呢只是有人装的好罢了。你自己想想,要不是你亲口说出来,你在人前不也装的好好地他们还不如你呢。至少我可以说,以我这么大年纪。这么多年的阅历,我确认你是个坚强、真诚、勇敢的好孩子。” 汤昭讪笑道:“也没有啦。” 虽然这么说,但他不知不觉间透出一口气,被安慰到了。 平江秋接着道:“第二呢,你也别老憋着,老憋着会变胖。” 汤昭“唉”了一声,平江秋拍了拍肚子,道:“你看我,我以前就逞强,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这样就很有面子似的,把自己憋成个大胖子。后来就想通了,该哭哭,该笑笑,心情愉快多了。” 汤昭心想:可是你也没瘦下来啊 平江秋道:“你要是面嫩,觉得要崩溃了,就来我这。想哭就哭,想打滚就打滚。我不会笑话你,还陪着你一起。来,哭吧” “……” 汤昭尴尬道:“我哭不出来。” 平江秋道:“也不急这回。反正你在这里想怎样就怎样。再呢……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你要是焦虑,就多学点,多练点,多提升点儿。你要跳的够高,什么坎儿跃过不去” 汤昭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从没放松过,可是永远觉得不够。 平江秋大喝道:“去,把你那破绽百出的破烂掌法再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