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树落芳尘第八回 养病
大哥停下喘口气道:“我若今天不给你请病假,怕是明天郑家公子就得请病假了吧。”
四弟笑道:“哪有的事,大哥你的想象力够编三部话本了。”
大哥严肃道:“我就不明白了,怎么白天一下雨,夜里老三就犯病,然后之更是早早就嘱咐过大家,谁也没说漏嘴。
姝宁挨个的认人,行礼拜见,丝毫不出差错。众人惊叹,哪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活蹦乱跳的姑娘曾经生过那样的一场大病。
众人都围着她说话,有人问她吃药的事;有人夸她气色好,恢复的快;有人聊起她吃饭穿衣的琐碎;也有长辈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她说是正经书没看,天天跟着薛大夫看了不少医书。大家相互道着家常,欢声笑语一片。
屋里,婧宁一身嫁衣,头著华冠,焦急的问卢昭之:“他来了吗?”
卢昭之坐在那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来了,来了,就在大门外。”
婧宁欢喜道:“既然到门口了,你这个舅哥应该去呀。”
卢昭之撇撇嘴道:“他们一帮文人又作诗又对对子的,没意思,我等会再过去吧。”
婧宁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担心,说道:“紫英是老实孩子,你不要为难他。”
卢昭之笑了笑,说道:“放心,不为难他,我呢,先让他叫两声舅哥,听听顺耳不顺耳,再跟他比划比划拳脚,看看他身子骨抗不抗揍。”
婧宁明显生气了,道:“好我的四哥,你也不小了,学着些好吧。”
卢昭之故意逗她道:“你这可不行啊,人还没过去呢,心已经向着他了,那还得了!”
兄妹二人像往常一样绊了几句嘴,嘻笑打闹一番,卢昭之突然难得的正经,一脸不舍地喊了一声“婧宁”,婧宁答应了一声,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没事”。
婧宁被接上花轿的那一刻,姝宁比父母还舍不得。她亲眼看着卫紫英他们吹吹打打的走了,一个人坐在婧宁的屋子里发呆,任凭谁去叫也不理,像丢了魂一样。
父母见她这番光景,于是和卢章之商量,说要带姝宁回汾阳老家去。
大哥说道:“回去这一路车马折腾不说,另请大夫怕又不了解咱们家姝宁的情况。好歹在我这大夫药材都是现成的。我想的更远,不仅要给她治病,还要为她的以后打算。”
卢鬓和孙氏听他如此说来,这才安心放手。
婚礼一过,亲朋散去,送走了父母,大哥又找舅舅将卢昭之调回边防去了。
转眼深秋,落寞萧索。这日,薛大夫来看姝宁,她如实相告了病情,说是恢复到如此境地已经很知足了。
薛大夫笑道:“有一味药材叫八角枫,有毒,但正对你的病症,需服三个月,你可愿意。”
姝宁一听说又有新药了,立马开心道:“愿意,比起这每日的疼痛折磨,我难道还怕它有毒么!”
薛大夫道:“好,我这就回去给你配药去,”说着又在纸上写下徐长卿、甘草等字。又说道:“只是你的咳疾依旧是那个样子,我想大胆的换个法子,以寒攻寒。”
姝宁道:“以寒攻寒?”
他道:“对,你的病是寒气入肺引起的,我一直给你用温中的药,我想大胆试一试寒性的药。”
姝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是了,我在你的书上看到过,说是世上并没有绝对性寒或绝对性热之药,不过是阴阳调和,互相调配。”
薛大夫笑道:“对了,正是这个道理。这次的药丸难配的很,我一下配了半年的量,你先吃三个月的,剩下的装在瓷坛里,找一颗花树埋在其根下,等过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再挖出来,就可以服用了。”
姝宁又问道:“薛大夫,你那里有没有可以恢复记忆的法子?”
他答道:“增强记忆的倒是有,这恢复记忆嘛,这个,恕我水平有限。”
姝宁问道:“那医书里有没有记载关于恢复记忆的古方?”
薛大夫哄着她玩,笑道:“我这里可没有。不过,听说太医院的灵枢堂包罗万象,收藏了世上所有的医学典籍,要不,你去那里找找看?”
姝宁知道他是在信口开河,便莞尔一笑了之。自此,她的心里多了一桩心事。
话分两头,自从姝宁被接走后,郑父极少来壹心园找郑垣。这天夜里,郑父突然递给他一个瓷坛子,说是大夫新给姝宁配的药,需埋在花树下,而壹心园正好有一颗海棠树,遂嘱咐他去办。
郑垣一刻也不敢迟疑,拿了小铲子就去树下埋药。寒风梳骨,幸而他双臂有力,几铲子下去,只听“当”的一声,竟意外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来,他先将装药的坛子埋好,然后将小瓷瓶拿回书房慢慢研究。
关好门窗,又点上一盏灯,坐在书桌前独自摆弄这个小东西。只见这瓶口封的十分严实,费力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倒出来:一枚铜钱,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并无特别;一根红绳,上面有一串小巧的绳结,叫不上名字,自言自语起来:“这是什么?结绳记事?”一个小布袋,上面照例绣着一朵兰草,小巧精致,将其剪开,竟倒出来许多黑色的碎渣。仔细研究一番才知是羊毫碎渣,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用坏的羊毫都扔了呀,竟是被她捡去了?最后是一张字条,上写着:
海棠花神,天地保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愿我夫君郑垣春闱顺利,高登榜首。信女卢姝宁,甲巳年除夕。
他望着清秀的字迹出神,百感交集。尤其是“夫君”二字,格外刺眼,像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看着落款日期,心中愧疚不已,忽然想到:我终于知道了,“甲巳年除夕”,竟是因为这个?想来当初令她伤心不已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出了一会神,又原封不动的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装回去,将瓶口封好。
第二天,郑垣问起母亲。她说:“记不清了,好像是哪门子道士还是算命的说的,这叫什么‘天圆地方求功名,海天一线求姻缘’。人家说了,要土里埋一根红线,在那男子手腕上再系一根红线,这样才灵的。你猜那个傻丫头怎么说?她却说‘若这红线都系到男子手腕上去了,还用求什么姻缘’。你说多可笑。”
郑垣听到这里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以前只当她存有私心,是为了他们卢氏家族的名望利益,为了少奶奶的地位,为了遵守名义上夫妻该有的规矩,才一直隐忍勉强留在这里。原来她一直以来都视自己为夫君,而自己却从未拿她当过妻子。她为自己做了许多事,而自己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
他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星空,仿佛看见了除夕夜晚,万家灯火,寒风凛冽中一个瘦小的背影蹲在海棠树下,偷偷摸摸地埋这个小东西。心想:天寒地冻的,着实不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