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少年的跟班第104章 归来仍是少年
我能感觉得到她唇边的笑意。
但我却不敢上前，因为对于我们这些异族来说，人类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从我降生之日起，便不断听到族中老者的告诫，人类是如何使用那些喷吐火焰的武器来屠杀我的同族的惨状，在这一批人类到来之前，我曾跟随族中长辈，通过地底洞穴的隐秘路线，参加了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另一个近亲族裔的葬礼，亲眼目睹了被人类火器杀死的族人尸体，那一个个恐怖的血洞在我心中留下了长久的阴影，我知道，一旦被他们发现，我和我的族群，都有可能会遭遇到灭顶之灾。
她和其他的人类一样，总是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每天都在峡谷中敲敲打打，小心开凿，那样子，既不像是练习功法，也不像是磨砺刀剑，倒像是正大光明地在寻找什么宝藏。
为了防止被他们发现居住地，族长多次率领我们这些少年封堵洞口，让我们外出到地面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减。所以我每天都在向万能的神灵祷告，期望他们能一无所获，尽快地离开我们的故乡，离开这片属于考斯特分支家族的禁忌之地。
可是，等了很久，一直到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离开了，但仍有那么几个执着之辈，还在寻找着历史长河所遗留下来的踪迹。
随着训练的加强，年龄的增加，气力的增长，有一天，我终于按耐不住，想要将那个总是落单的女性杀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但这种事需要慎之又慎，需做得神秘又可怕，绝不能露出自己的行迹，那样一来，反而会招致大批人类的报复，最好就是让她看起来死于某种意外，而非谋杀。
我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跟随，渐渐摸清楚了她的行进路线，很快，我便等来了机会。
那是一个雨天。
世界被不间断地雨幕笼罩。
我尽量平稳着呼吸，借助复杂山石地形的掩蔽，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后，因为天气骤变，她只能匆匆拎了工具包在洞中暂避。此时，她正捧着一本书在轻轻地阅读着，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就好似在和谁说话一般，读一段，就停下来和那人说一阵话。
洞外雨流如注，浅浅的河水都暴涨了，发出阵阵轰鸣之声，偶尔闪电划过昏暗天空，雷声从头顶滚滚而过。
她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而我也尽可以在这大自然的恫吓之下，将之悄然杀掉，再将尸体往河中一推就好。但出于对人类的恐惧，却让我这恶魔竟生不出想要吃掉她的念头。
鬼使神差般，我竟然没立即下手，而是突然好奇起来。
她究竟在和谁说话？
极短的时间里，我脑中便产生了极多的丰富联想，她正在和某种神秘存在沟通吧？因为鬼魂不能在空气中长时间存活，这个存在，究竟是什么呢？
于是，借着雷声的掩盖，在洞窟的阴影里，我一步步地朝洞口位置的她接近而来，渐渐地，我但能听清楚她的声音了。
“……是不是觉得有趣呢，约瑟夫？只不过啊，这怪人是由弗兰肯斯坦拼接出的，怪人怎么可能产生正常的思维能力，并且有了人类的情感呢？”她合上书本，将之放在一旁，此时，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我看到了封面上的《再植人类》的书名。
如果不是为了修习魔功，我才不想学习字母和单词呢，很麻烦。但现在，倒是至少让我能写能读了。
她抱着双腿坐在洞口，雨水完全溅湿了她的防滑靴，而她却恍若未觉。
微微闪动的天光照映着她的侧脸，能看得出来，她已不是年轻人，韶华不再，眼角和嘴角都有细密的纹路，可是她的声音却是轻柔悦耳，说不出的好听，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嗓音，不去做歌唱家反而来考古，未免太过可惜。
“约瑟夫，你相信人有灵魂吗？你相信灵魂永生吗？”她在对着潮湿的空气说着，回答她的只有狂风骤雨和压得极低沉的阴霾天空。
她说：“我相信的，因为我不得不信！”
她忽然呜咽起来，是那般无助，她的哭声很压抑，却那般的撕心裂肺，“约瑟夫，我求求你，若是真有灵魂的话，就请你和我说说话，就请你看看我！哪怕只有一次，就请你看看我啊！”
我躲在她的身后，手足无措，看着她那娇小的身体，只要我轻轻一巴掌，她就可以立刻碎成一滩烂肉。可是，我竟然下不了手。
在同族约战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如此，我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在我的手中，从来就没有活口。
“……约瑟夫，”她的哭声渐渐止息，可是声音中的哀伤之意更浓，“约瑟夫啊，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死去啊？你能不能回答我，我好想死啊，真的好想，可你为什么要信教，为什么总是要和我说自杀的罪果太大，那样我们永远也不能再见了？能不能突然出现一个怪物，把我杀掉呢，那样，我就可以……唉……”
她努力地盯着那厚重乌黑的云层，仿佛想刺破雨幕，将那云层看透。
“这世界是多么的空寂啊，你知道吗，现在我无论看什么，都是灰白色的，这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啊。他们不是传说，这里藏着一片神秘的封印之地么，他们不是说，在这里能找到关于灵魂的终极奥秘吗，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了，我已经失去了信念，这世界值得么……你该来看一看的，如今的世界已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肆意地将人送到矿区，他们肆意地处死人民，他们已不屑于掩饰什么，却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们……再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再也没有……我忽然觉得，你不回来找我是对的，虽然你食言了，你并没有遵守对我的约定……”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久久不语，我艰难地屏住了呼吸。
良久，她那轻微却仍然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约瑟夫啊约瑟夫，我的约瑟夫啊，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地思念你，可是我害怕，我很怕很怕，我怕就算死去，也再见不到你……”
她仰面闭眼，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紧握着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看着她那不住颤动的肩膀，忽然之间，我竟然也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静，人生是如此的无助。
在此之前，我以为在我的世界里，永远只会存在强大和杀戮这两个单词。在此之前，我从未察觉这片峡谷是如此寂静。
在这一刻，我甚至有些妒忌，妒忌她有如此思念的人，那个人想来一定对她很好吧？
而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人呢？为什么家族里就没有一个真正关注我的人呢？被人需要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那些兄弟姐妹们都怕我，我也曾为他们的谦卑态度感到自傲，可是现在，我发现并没有一个人需要我。
我忍不住喉咙发紧，沙哑地想要倾吐出声，却是连半个词都说不出来，于是，我驱使出了魂粒，用意识对她说：“你，你要活着，你，你的，你的生命本就短暂，不需要等太久，你就可以见到我了。”
是的，人类的生命太短促，他们基本都活不到一个世纪，如果不幸遇到战争或天地巨变，脆弱的生命便会在瞬间消失。
“谁！”她尖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头顶却撞到了低矮的岩洞顶部，我也借机一闪身，藏回了岩洞深处。
她捂着吃痛的脑袋，却是望向黑暗的洞穴深处，我觉得女人真是可怕，她们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直觉。
她用力的揉揉头顶，自嘲地笑了：“我一定是傻了，我怎么可能听到什么声音呢……可是，可是，这不对，这不对！”
她忽然大喊起来：“没有人的声音能够如此清晰地传进我的脑中！没有人！”她竟然开心地跃出洞外，在大雨中欢快地起舞，声音已淹没在暴雨中：“他……他在……我好欢喜……”
那一刻，她就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单纯女孩，跃过湿滑的河边，在路上滑倒，却又很快地跳起来，飞奔而去。
我趴在洞口，张大了口，好奇地望着这一幕。
我吃了她做的东西。
是的，每天傍晚的时候，她都会回到这个洞穴，点上白烛，并留下一份美食，有时她也会照常坐在洞口，仿佛知道我的存在，她会和我说话，她会叫我约瑟夫，虽然我并不是，可是，我居然会傻傻地喜欢这种感觉。
被人牵挂着，被人需要着……这种感觉好奇妙啊。
是的，就算她只是一个老女人，一个总是戴着草帽，脸被风霜吹得绽皮的老女人，我却舍不得杀了她，甚至在同族将要发现她的时候，我还会为她提供必要掩护。
她不再哭泣，而为了怕她发现，我也再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她却能看到空了的盘子，我总是能听到她轻声地说着：“别告诉我，你不是他就可以了，求你让我保留希望，谢谢！谢谢！”
但她终于还是死了。
因为，她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脆弱的人类。
在那一刻，我觉得灵魂中有某些东西被一起抽离带走了，缺失了一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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