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人第8章 茧 三
“没看出也罢。”祝醒没给常玉瑾思考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好了，叶行坤这样的无关人等赶紧退了吧，今日邀盏儿前来谈论本相，咱们该说说正事了。”
“你的父亲秦怀生的人生……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祝醒紫檀色的眸子悠悠地蒙上一层雾来，似乎在凝视着多年前的阳光。
那一年是骨蝶族太阳历的三千六百七十九年，一个不会被写进历史的年份，因为它平静无波。
而正是那一年，我得到了进入蚀骨阁的资格。那时候蚀骨阁刚刚成立，还未曾顾及远在边疆的白绮城，甚至连我所生活的长宁城内都不曾建立。那一年蚀骨阁的应届弟子们都需要前往王域迟雀，才能习得秘术的真谛。
所以我去了，然后遇见了秦怀生。秦怀生是个混蛋，从我。至于他父亲经常一怒之下不给他饭吃的这种教训方式，秦怀生更是嗤之以鼻。家里不给饭吃不让他出门，秦少主子自然是找得到饭吃找得到路出去的，毕竟是个混蛋。
而我之所以会认识这个混蛋，仅仅是因为我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被这种混蛋一威胁，就没胆子告诉老师或是家里人，只能乖乖地协助他作弊，把答好的试卷恭恭敬敬地呈上去，请秦少主子过目。
被抄了三四年，终于等到羽化成人的双曜日。当我们破茧而出之后蚀骨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有人选择留下继续修习，也有人选择云游四海。
而观潮者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们带着神的旨意，降临世间。
神将赤月的传承交予秦怀生，而前任的赤月掌门死在绫山叶氏手下。我虽受的是鸢代感召，却一时等不来鸢代的接应，只得跟着秦怀生一同召集被玄虎追杀的赤月门下人士，算是相互照应。
杀了多少人，又失去了多少人。这个时代里所有人都是观察者与玄虎卫战争的缩影，即使青史未留名。
秦怀生那时候也终于有了点储君的模样，大概是因为知晓这世界如此残酷，战争里吹响圣歌。虽然有时候还是蛮混蛋的，跑路的时候还带着个不曾识干戈的人类女子，她是被卖到迟雀青楼的贫家女，没有名字，老鸨叫她阿苦，估计是觉着她命太苦，消消灾。
“阿苦？”常玉瑾一怔。
“是你母亲。”祝醒道。
大概秦怀生真是喜欢那个名叫阿苦的女人的。这种混蛋一遇上心心念念的女人，感受了那么一点温柔，便不想再流浪天涯。他回了白绮城，遣散了跟随他的赤月门。我骂他懦夫，若是往常秦怀生这种混蛋一定会加倍地奉还市井俗语，可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不是英雄，我只能保护几个人而已。”
然后我也走了，走遍了岭东的土地，见过玉铮的听弦桃花，也见过明曌的圣城风沙；在祭珏和海玥族的女孩子做过生意，珊瑚珠一串串地叫卖；还去过被称作锦罗城的洛中，听闻名遐迩的金琵琶。
偶尔听得白绮城蜃楼的消息，说秦怀生和阿苦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名“盏”。
也不在意。可是当我召得鸢代全门伪装成逐云团四海巡演之时，却得到了绫山叶氏清剿赤月的消息。
更可怕的是，他们派出了被称为“骸主”的叶清嘉。
大概是由于骨蝶的寿命比人类长了许多，在此之前我的确未听闻叶清嘉有如此大名，只隐隐记得不久前她还是个叶氏宗家的小女孩，被秦怀生撂倒的时候总爱放狠话，说什么总有一天我要灭你们赤月全门。我和秦怀生自是把这当作了千金大小姐骄纵脾气的体现，不曾想过几年后的她竟真的做到了。
太阳历三千七百五十六年，“骸主”叶清嘉以尸傀儡进攻白绮城。无人知晓她是从何处学得这极为可怖的驭尸之术，人们只知道她不折损玄虎一兵一卒，便拿下了白绮城。
而骨蝶族的王已然衰落，王域迟雀，竟无军可援。
是进退维谷之局。
然而秦怀生在叶清嘉攻入白绮的几年前做了最后一件很混蛋的事，他将阿苦扔出了白绮城。
而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他所做的……第一件很英雄的事。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是名为秦怀生的混蛋，而是名为秦怀生的英雄。
然后在绫山叶氏点燃白绮蜃楼的那一夜，秦怀生站在最高的塔上跳了下去，没有张开翅膀。
故事讲完的那一刻，常玉瑾所见到的，是祝醒眼中，将坠未坠的泪。
而在千山万水之外，碧色披风的年轻女孩一身鳞甲，踏进了帐外光线将尽的夕阳里。
“传书叶行坤，他若是再不动手，此生就别再想踏入叶氏宗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