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山第一百五十二章 微小反噬
第四日的探监,比以往更是不快。 然而赵子乾却同如蔓和萧何意说出了一个万分大胆的决定。 那便是劫法场。 不论付出何种代价,大不了他与皇家断绝关系,带着萧何意、如蔓亡命天涯。当猎户也好、做农户也罢,即便每日粗茶淡饭、茅屋陋室,也好过这空有锦衣玉食,却冷漠无情、善恶不分的皇家贵胄。 当然,萧何意自是不同意赵子乾为他如此行险,从皇亲国戚沦为亡命徒,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若是不能成功,他自是死也不会瞑目。 不过若到了万分紧要之时,他再是不同意,自也是由不得他,况且赵子乾心意已决,甘愿豁出性命殊死一搏。当然了,这个办法只是最后的办法,若能在此之前能有其他转机,倒也无需兵行险招。 打道回府的路上,赵子乾同如蔓说着后日劫法场的计划,然而如蔓却兴致不高,不太多言,只是频频点头附和。然而赵子乾只当她还沉浸在萧何意受刑的不快之中,并不觉得她是在敷衍。 而如蔓,自也是有她自己的决策。 深夜的她依旧辗转反侧,尽管睡眠非她必须,可多年来仍是养成了种习惯。然而没有萧何意的夜晚,她显然无法安睡,或者说她害怕入睡。 如蔓并不想一个人独守空房至天明,亦放心不下牢狱中的萧何意,便坐起身子,掐诀消失。 萧何意早已做着她会来的准备,尽管身上的伤口仍疼痛难忍,他还是以挺直的姿态靠在墙边等候着她。 可不论如何掩饰,他都不复当初那英姿勃发的模样,他干裂发白的唇微微勾着,眸子如以往那般漆黑而深邃,却空洞无神。 “阿蔓,你来了。”直到那熟悉的绿色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的眸子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 “还疼么?”她紧紧盯着他苍白的面庞,虚抚上他的后背,满是怜惜。 萧何意摇了摇头,又扯出笑来:“习惯了。” 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只令如蔓的心情更加沉重。她虚抚着他后背的手上下移动着,从掌心处涌出雾气般的白光来,萧何意突觉后背瘙痒难耐,忍不住伸手抓挠,却发现早无痛意。而如蔓垂下手后,只觉喉间涌出一丝甜腥之气,又生生咽了下去,唯留额上的薄汗。 “阿蔓,你……”萧何意似乎感受到如蔓的异常,隐隐有些担忧。 他抬起手,用粗糙的囚衣袖子,万分小心地拭去她额上的汗。他并未对身上愈合的伤口而有一丝欣喜,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他猜想如蔓的擅自施法似是对她造成了某种反噬,尽管很想将此猜想问出口,却又明白如蔓并不会对他实话实说。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论如蔓有多少修为,仙位高低,凡以一己之力施法改变事物的规律,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反噬。有时想想,她这小仙倒也当得憋屈,谁叫她曾经犯下大错,导致她至今都无法挣脱此禁锢。 萧何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认真且关切道:“阿蔓,不用为我这样,有些疼痛熬一熬便过去了,都是我应当承受的。我知道你都是心疼我,可我更心疼你,所以千万要善待自己。” “小意,我同你不一样。”如蔓皱了皱眉,反驳道。 “有何不一样?即便身份云泥之别,你都是那个令我牵挂在心的阿蔓罢了。这些年,我影响你太多了,我只愿你永远无忧、喜乐平安。”他的语气有几分愧疚。 “可我的喜乐,都是因为有小意你啊。” 萧何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你不曾遇见我就好了,便不会今日为我这般忧心、烦恼了。” “说什么傻话。”如蔓嗔道,“人的相遇都是注定的,哪有反悔的道理,难道你这般不想遇见我?” “怎么可能!”萧何意急忙解释,“若是不曾遇见你,我也许一辈子都将流浪行乞,或是早死在某个荒郊野岭,又怎会有这近十年的、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精彩人生呢?我不过是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罢了。” “我都明白,我方才不过是同你说笑罢了。”知道他关心自己,如蔓心下微暖。 然而即便语气故作轻松,那些日常调笑在这种环境下也显得格外沉重。 二人彼此沉默着,只紧握着对方的手,用掌心的温热驱赶着微凉的指尖,久久不散。 “今日外祖父和大舅舅来看我了。”萧何意舔了舔干裂的唇,平静道,“外祖父似乎又老了许多,他如此年迈,还在我面前这般痛哭,真令我心如刀绞。我一直在想,如若他不知道我活着便好了,好过于给了他希望,又要他受此打击,未免残忍。” 如蔓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哀伤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费了好些办法,才能进天牢看我一面,却还想着要进宫面圣,替我求情。”他无奈叹息着,“可我已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季府中人皆是我血亲,他这一去,圣上定是要迁怒季家,从而令季府受到牵连。我不想亲人因我遭受危险,便跪着求了他许久,让他千万要以保全季家为重……” “恐怕季大人誓死也要替你求情的,即便他在你面前都依着你。”如蔓忧虑道。 “我正是担心这个,因此才同你说这些,若他有进宫的做作,阿蔓你定要想办法,帮我多加阻拦,好么?” “好,我会的。”她郑重点头。 今日的她在牢中陪伴了萧何意许久,像是要把握一切得以相处的机会似的。 一直到了天色将明,狱卒前来巡视,如蔓这才离开。 在她离开以前,萧何意却问出了一个令她意外的问题。 “阿蔓。”他望着牢门外闪烁的灯影,思绪纷飞。 “嗯?”她回应。 “人死了,会去哪里?” 如蔓怔了怔,脑中突然浮现出十六年前的地府生涯,恍如隔世。 “看你是怎么死的。若是枉死,便会进入枉死城,若是其他死法,便会留在酆都。不过,这都是鬼魂暂时的去处,人终究是要转世投胎的。”回想起当初,她不禁有些怀念。 “可那样的话,便要忘却前生了。”萧何意的神情有些忧伤,“我不愿忘记今生种种,尤其是你。” 听闻此言,如蔓眼神闪烁,不免黯然。 “生老病死,世间轮回,都非一己之力能够改变,唯有天定。”她无奈道。 “不过,此生能够与你相遇,相伴这十余年的人生,我倒也死无遗憾了。” 萧何意似是看开了许多,又或许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他的心中的仇恨与不甘已淡化不少,多是对已经历的、已拥有的美好事物的知足。 可如蔓显然有些不悦,她眉头微蹙,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眸,露出万分笃定的神情来。 “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知道,你肯定不会死。” 如蔓再三肯定,却并不解释缘由。 萧何意无奈地笑了笑,又转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闪烁的灯影。 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