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月断人肠(1/1)

作者:无德和尚

凛夜横刀第三十二章 月断人肠

凛风夜楼经历了十个月前与聚雄帮的大战后,已然成为京城黑道龙头。只因为司马照斌的大局操控,凛风夜楼之优势微乎其微。两帮派为了各自发展已在大战之后又再次处于长久休战之态。 金璐辉由于旧伤之恶化,已闭关疗伤大半年之久,至今仍未回归,帮中的大权也不得不交由金日腾与倪煜晨共同掌管。 如今的凛风夜楼如同昔日聚雄帮,正是那千万棵树中最粗壮的一棵,所以一举一动也容不得半点差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夏逸喜欢喝酒,也喜欢与朋友一起喝酒。作为凛风夜楼第一闲人,他却不能随时找到人陪他喝酒——毕竟不是人人都如他这般闲。如果世人皆如夏逸这样闲散,恐怕人世已到了末日。 不过即便无人陪饮,夏逸一样可以对月饮尽樽中酒。今夜,他就是一人在须尽欢畅饮。 自霍水琳死后,须尽欢便交由其原先的下属莲姨搭理。 “夏长老,怎么一个人在窗边喝闷酒?”莲姨忽然坐到了夏逸对面,媚笑道:“今日不找姑娘们赌两把么?” 莲姨的眼角已有了皱纹,虽不太多,却也清楚地刻写了她所经历过的沧桑。 烟花之地的女人似乎老得很快,何况莲姨也快四十岁了,但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她虽已没有了少女的青春活力,却多着几分熟妇的韵味。 须尽欢有三层楼,夏逸正坐在二楼的窗边,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着呆。这也是夏逸的爱好之一,浪子本就多是寂寞的,每一个浪子都会有一个令他觉得不错的地方可以让他去喝酒发呆。 “夏长老,要不我去叫两个最上等的来陪你?”莲姨又笑问道。 夏逸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缓缓道:“兄弟我今日无此雅兴,姑娘倒是不必了,酒却不妨再来两坛。” 莲姨道:“夏长老,恕我多嘴,想想你今年也该二十四了,该考虑成家立业了。” 夏逸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成家立业?” 莲姨道:“你看倪长老,上个月刚纳了第三房。” 夏逸只管往口中灌酒,又喝了一杯后才徐徐道:“倪大哥风流倜傥,我一个闲散懒人自是拍马也望尘莫及。” 莲姨道:“不过夏长老也不必着急。” 夏逸道:“不必着急?” 莲姨道:“若是夏长老还没有心仪之人,我倒有一人可荐。” 夏逸道:“哦?” 莲姨正色道:“不瞒夏长老,我要推荐的正是我干女儿小薇。我这女儿生得不错,干活勤劳踏实……夏长老,我虽是出身这行,但小薇是冰清玉洁之身。你以前来喝酒时还见过她两次,上个月她刚满十七……看,那丫头在那儿!” 夏逸正回忆着小薇是哪一位时,经莲姨一指,才看到隔着两张桌外一个衣着朴素、长相清秀的少女正认真地擦拭着桌子——似乎是有些眼熟。 “看来如何?夏长老若是喜欢,那……”莲姨焦急地说道,便要开始滔滔不绝。 “莲姨。”夏逸轻抚着一块圆润的玉佩,笑道:“小弟我还不想成家,小薇这勤俭持家的好姑娘也不该配我这游手好闲的浪子。” 夏逸站起身,他看到小薇时也看到了一位坐在三楼天台的熟人。 天台上置了一张八仙桌,却只坐着一个人,且时不时地往口中灌下一杯酒。这人的背影显得极为萧索,他喝下的似也不是酒,而是道不尽的寂寞。 “你若想醉,不如我来陪你喝。”夏逸说完已坐在“熟人”身旁。一个人在最寂寞的时候,有一个好友来陪他喝酒,总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熟人”道:“你当然也知道了。” 夏逸沉吟道:“我当然也知道。” “熟人”苦笑道:“一个月前,圣上下旨册封皇妃,如今不止京城之中,王土之内也该人尽皆知了。” “熟人”当然就是傅潇。 “之前我听到这消息时已是一头雾水,可你偏偏不在京中。”夏逸似被傅潇所影响,也感到杯中的酒变得又苦又涩,便仰望着明月叹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潇沉默了很久后才缓缓道:“这实在太快了……在听涛峰上,想到会失去舒舒我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又忽然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在陪她去大观音庙时,我又知道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的笑随即变成了苦笑:“两个月前我奉命去西城查案,二十日前才回到京中,接着便知道了这个消息。”顿了顿,傅潇又道:“徐尚书很赏识我,我本也打算在明年年初上门提亲,只不过……” ——只不过已太晚了。 何况徐尚书再疼爱女儿,又怎及巴结当今圣上重要?董、刘两党之争愈发激烈,有徐舒舒吹枕边风无疑能为刘贵清一党多争取一些优势。 这些话,傅潇当然明白,所以夏逸没有说出口,也不忍心说出口。 “你……见过她没有?”夏逸问道。傅潇无奈地点了点头:“舒舒不久前失去了父亲,她很悲痛。” 夏逸忽然低声道:“不错,徐尚书已经死了。” 傅潇道:“我懂你的意思……但在舒舒心中,父命与皇命都是不可违的。” 夏逸已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得问道:“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傅潇沉声道:“我要再去见舒舒一面。”夏逸当然听得出傅潇的言外之意,寒声道:“你已决定了?” 傅潇不语,他沉默了。 夏逸叹了口气,已不再说什么,他已不必再说。他知道他劝不住傅潇;他也知道,即便他劝住了傅潇,傅潇的余生也与死了并无区别。 只是,这是一条不归路。 这一顿酒,二人显然喝得都不愉快。是以,两人早早散去。 “夏兄弟。”夏逸告别了傅潇,正要下楼时,却忽然听到一人的呼唤——只见金日腾正坐在一张雅座上,两侧各有一名歌姬为其倒酒捶肩。 “金二哥。”夏逸回敬道:“若是要请小弟喝花酒不如改日,小弟今日已喝得太多。” “花酒?”金日腾淡淡笑道,反倒了一杯酒走到夏逸跟前:“我要请你喝的是这杯敬酒。” 夏逸道:“敬酒?” 金日腾道:“三日后即是皇上接舒妃入宫的日子,这本是普天同庆之事,但为兄恰巧知道那位舒妃与兄弟你的师兄曾……” 见夏逸已面色阴沉,金日腾只感到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痛快,又接着道:“兄弟你与傅捕头兄弟情深,而傅捕头也帮过凛风夜楼,不过涉及天子婚事,就另当别论了。如今正是凛风夜楼蓬勃壮大之际,我希望这三日内,不会有人做出一些不妥之事。兄弟,我这些逆耳忠言实为一杯敬酒,希望你饮得下。” “果然是好酒。”夏逸淡淡道:“不过兄弟我从不挑酒。敬酒,我喝的下,罚酒,也喝的下。” 金日腾的脸也阴沉下来:“好……你……你很好。” 夏逸道:“有金二哥这杯敬酒,我一定会很好,只不过今日已喝高了些,再饮不下第二杯,就先行告辞了。” ————————— 月很圆,风也不是很冷。 尚书府的后花园却似已提早进入了寒冬。 秋风送爽,徐舒舒却只感到阵阵清风都带着无尽的凄凉。后花园的凉亭本是徐舒舒心中的避风港,无论四季炎寒她都与徐真在这凉亭下品茶斗诗,在认识傅潇前,凉亭下的时光便是她最快乐的回忆。 如今徐真已经过世,而她也将在三日后被接入宫中,嫁给一个素未谋面、毫无感情的人。这一刻,这座后花园显得如此的漆黑,微弱的烛光与淡淡的月光似乎也将被这片黑暗所吞噬。徐舒舒即使坐在平日她最喜欢凉亭下,身子仍不停地发抖。 她明白这种感觉——它叫作绝望。 “傅大哥……”徐舒舒喃喃道。 “我在。”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徐舒舒愕然回首,惊诧地看到不知是在何时出现在它背后的傅潇。 徐舒舒初见傅潇时,傅潇是一个面如紫玉、神采飞扬的青年。今日再见到他,已是判若两人:他仿佛已经三日没有休息,头发乱作打结,面上也长着未经修理的杂乱胡须。 “傅大哥!”徐舒舒难忍心中的激动,扑入了傅潇的怀中。 傅潇也紧紧抱住了她,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两人谁都没有话,只是这样紧紧地相拥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舒舒……”傅潇长长地叹道,似有一块大石将他无数的情话堵在胸口。 徐舒舒却把头埋得更低,紧紧地抵着傅潇的胸口,似是不敢也不忍直视傅潇那双正凝注着她的眼。 “舒舒,我只问一遍。”傅潇的语气很平静,说得也很缓慢:“你……愿不愿随我走?” 徐舒舒猛地抬起头,惊惧道:“傅大哥,这是公然抗旨!” “我知道。”傅潇依然平静,认真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子圣旨,若是公然反抗,必遭朝廷追杀,这些……这些都是天理……但这一次,我想逆天而行。” 傅潇的语气很平淡,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坚决。 徐舒舒已泪流满面——她当然知道傅潇说出这番话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也具备了怎样的觉悟。她很感动,也很害怕,害怕前路的未知。 傅潇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答案,是以他微微笑道:“对不起,舒舒,我太勉强你了……我……我祝你幸福。”他虽然在笑,但她感觉得到,他的心已碎了。 傅潇松开了紧拥徐舒舒的双臂,笑道:“我……也该告辞了。” 这一刻,徐舒舒只感到她很想分担面前这个男人的悲痛。她忽然搂住傅潇的脖颈,然后用力地吻住这个她此生至爱的男人! 傅潇怔住,但他随即用力地回吻着她。两人是那么用力地相拥在一起,他们彼此的心也是靠的那么近。 不知过了多久,紧紧相依的两个身影才分开。 “傅大哥……”徐舒舒已泣不成声,傅潇也无法再让自己显得平静,泪水已夺眶而出。 傅潇叹道:“舒舒……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 徐舒舒轻抚着爱人的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舒舒,有人来了。”傅潇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已听到渐近的脚步声。 “好像是你的丫鬟。舒舒,我……我先走了。”傅潇纵身一跃,翻过围墙匆匆离去。 徐舒舒凝视着傅潇离去得背影,将其深深烙在脑海中——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 傅潇一直住在六扇门的舍楼内。 今夜,他已过了闭门时间才回,但看门的伙计自然是要给傅捕头开方便之门的。当他走到自己的屋舍时,发现早有一人在他门前候着。 “大人!”傅潇微躬行礼道。 柳清风背负着双手,只是看着空中一轮明月。过了许久,他才徐徐道:“你去见过徐尚书的千金?” 傅潇黯然道:“是。” 柳清风又道:“该说的话你也说完了?” 傅潇叹道:“是。” 柳清风这才看向傅潇,认真地说道:“缘份这种东西,没得强求。既已诀别过,今后便忘了她吧。男儿一世,当搏功名。六扇门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也需要六扇门助你完成心中的抱负。” “是。”傅潇闭目道——他的心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将董言送入狱中是我毕生之志,也是你初入六扇门的目的。”柳清风说道:“我希望在我告老还乡前,你我二人都可以实现心中的志向。这样我也能安心地将六扇门交给你。”他拍着傅潇的肩头,肃穆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傅潇将头垂得更低——他终于明白“选择”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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