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第十卷:揽月12
“可不就是特意赶来的?我得到消息,说你来了琅寰山,丢下药杵就跑了。我在姻缘殿等候多时也不见你的人,估计你办事去了,便守在这里。”雪凌波没有问梅沁是谁,将一个雕着莲花的玉净瓶交到莫待手中,“够不够用?” 莫待闻了闻,好生惊异:“你?” “是他。新婚夜他……破戒了。” 莫待的指肚轻轻摩挲着那朵莲花,久久无言。 雪凌波忙道:“你不要担心,没人怀疑他。” “带句话给他,别再为我冒险。我不愿意。” “一定带到!咱们先不聊了,你赶紧去看看桔梗吧!她等你等得不耐烦,已经开始发脾气了,说见了面要把你的头发一根一根全揪光。” “这小妮越发暴力了,我不过稍微耽搁了一下。”莫待笑着龇了龇牙,“为了我头顶的三根毛,我得拿出十二分的诚心去哄她才行了。”他说走就走,也不道别。 雪凌波左右看看,飞身扑向树林掩映下的断崖。 谢轻云坐在乱石堆上,身前堆满了撕烂的树叶和花朵。从那堆花叶的高度来看,他已经坐了很久了。见到雪凌波,他忙着起身,差点崴了脚:“他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雪凌波笑道:“好着呢!比之前胖了些,气色也很不错。” “那……那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叫你保重自己,凡事别急于求成,徐徐图之才稳妥……还叮嘱我多照顾你。” 谢轻云撑着身慢慢坐下,黯然道:“你撒谎!他定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不善于表达情感,他的关心和担忧都埋在心里,从来不会挂在嘴边。如果真要带话给我,他也只会说他不愿意我冒险,也不喜欢我用这种方式帮他。” 雪凌波心头大震,又失落又羡慕:“你们人不在一处,也不曾互通消息,却知道彼此心中所思所想。这份默契,担得起生死之交的情意!” “他是我此生的夙愿,也是我放不下的执念,我……我想守护他!凌波,你帮我!” “我会!如今我掌管了七星湖,又有凌璧哥哥和一众兄弟全心全意帮我,行事比从前方便很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先不论你我的交情,莫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希望他有事。对了,过几天你要带兵去北海,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凌玥上神说那边等不及了,明后天就起程。” “北海与混境隔海相望,出入的魔物都不可小觑。你要多加留心!”雪凌波拿出几个写了字的小玉瓶,捧到谢轻云面前,“这些药是我调配的,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你别担心,我会平安归来。”谢轻云郁郁的,心情十分低落。雪凌波见他呆呆地盯着地面出神,知道他在想莫待,也不打扰,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不见星月,黑压压的云团在天空翻滚,像是在蓄谋一场暴风雨。 “夜深了,你回吧,不然千色那里你不好交代。”雪凌波的话刚说完,一滴雨点打在他脸上。紧接着,一朵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刺耳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传得很远。“这是星辰殿的讯号,有人入侵琅寰山。最近魔族蠢蠢欲动,像是要有大动作,莫不是他们?” “信号的位置在来仪馆,那里只用来招待客人,没有值得偷盗的东西。不偷东西,那就只能是杀人或刺探消息。这两天琅寰山有重要人物到访?我怎么不知道?” “重要人物?”雪凌波想了一圈,摇头,“我也没听说。不过早起凌璧哥哥说,火神门的南宫敏敏昨夜来访,现在还不曾离开。南宫敏敏一朵娇养的富贵花,未建尺寸之功,算哪门子重要人物?” “确实是。”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谢轻云的脑海,他脸色大变。“糟了!我家阿呆有危险!” “冷静点!”雪凌波眼疾手快,将已跳向空中的谢轻云拽回地面。“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事情如你所料,那么对方应是早有预谋,咱们更要小心应对,从长计议。不然不但帮不了莫公子,还有可能落人口实,掣肘于他。且千色善妒,她一直很在意你与莫公子的关系,你决计不能引起她的怀疑,否则将后患无穷!” 谢轻云稳了稳心神,急得揪头发:“早些时候,凌寒和阿呆因为意见不合吵了一架。要是再因为南宫敏敏引起误会,怕是会影响他俩的感情。” “任何感情都是以信任为前提。只要他们彼此信任,就不会有大问题。”雪凌波见谢轻云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笑道:“你很奇怪我懂这些?的确,我接触的人事比较单一,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懂人心和人性。先不说整个仙界,仅仅是这琅寰山,明里暗里就有多少勾心斗角。我活了这一把年纪,就是听也该听懂了。” “是我狭隘了,总以为你不谙世事,只知道治病救人。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按兵不动,随机应变。你答应我,千万控制好情绪,管住你的眼睛和嘴巴。这个时候跟琅寰山闹僵了,对你和二公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忍辱负重多年的魔界子民着想,咱绝不能前功尽弃。” “我……我尽量。”念了一阵清心诀,谢轻云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他使劲揉脸,直到揉出一点笑意才说,“咱们走吧!” 雪凌波抓起他的胳膊御风飞行,说话间就到了来仪馆。此时馆外已围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一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领头的男子简单行了礼,随即放行:“请两位公子自行前往飞凤阁。” “轻云,你来了!”雪千色带着两名侍女过来,关切地道:“清欢说你找凌波哥哥诊脉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回来,我好担心!” “才这么点时间你就担心了?怀疑我的医术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雪凌波笑道:“我看他精神不是很好,便让他吃了药在我那里睡了一觉。害你担心,真是不该。” 雪千色端详着谢轻云的脸,笑道:“这脸色看着确实是好多了。多谢你!” 谢轻云笑道:“你谢他做什么?我底子好,什么毛病睡一觉都会好很多。是他不放心他新研制的药,非得要我留下观察药物反应。” “医者父母心。凌波哥哥也是为你好。”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领了他的情。”谢轻云环顾四周,压低了嗓子问:“这么大的阵仗,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雪千色全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心,“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三人说着话到了飞凤阁。离琅寰山最近的几个门派的掌门人和在永安殿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官员已悉数到齐,路程较远的门派已在来的路上。意外的是,南宫翾和方星翊也在。南宫翾面色如铁,咬牙切齿的模样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方星翊则气定神闲,好像就是路过来仪馆进来喝茶闲坐的。 南宫翾铁青着脸,正在训斥雪凌寒的手下:“你们星辰殿的侍卫真是越来越怠惰了!那么多人居然没能抓他个现行,都是干什么吃的?” 雪凌寒冷声道:“南宫掌门,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听到动静他们就赶来了,没有耽误片刻。奈何对方身手太好,这才没能得手。南宫掌门亲自出手不也没拿下来人么,又凭什么要责备他们?”他吩咐受伤的侍卫下去包扎伤口,又说,“火神门到琅寰山的路程不算近,南宫掌门来得倒挺快。” “我与星翊上神赴仙草门之宴,回来得晚了些。路过琅寰山附近发现了烟火信号,便连忙赶了过来。怎么,你怀疑我?” “怀疑说不上,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南宫掌门有何发现?” “此人功夫了得,心狠手辣,竟对我二姐那样的弱女子连连痛下杀手,着实可恶!”南宫翾盯着方清歌,口气相当不友善。“那人伤了我二姐的脸,仙后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南宫掌门稍安勿躁,本宫自有论断。”方清歌回头问,“派去请莫公子的人回来了么?” “为什么要去打扰他?”雪凌寒眉头的高度显示着他的不悦,“这件事情跟他又没关系。” “本宫没说他跟这件事有关,只是请他前来问一问。”话音刚落,莫待和梅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方清歌立刻喝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么晚了怎么还惊动了梅先生?” 梅染在雪凌玥对面的位置坐下,谁也没搭理。雪凌玥的目光在莫待身上停了停,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梅染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一缕极为浅淡且十分陌生的香气飘然而至,在莫待鼻端萦绕,说不出的好闻。凝神细辨,竟认不出其中两种香料是何物。他的警惕心瞬间惊醒,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众人身上扫去。除了方星翊的腰间多了一个颜色淡雅,面料罕见,花色却极为素朴的香囊,旁人的穿戴与往日并无不同。他又不着痕迹地吸吸鼻子,确定香气确实来自那个香囊,才松了口气。这人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种东西了?不过,这气味倒与他的气质很配。 很显然,方星翊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心思,端着一如从前那般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温和笑容,仿佛两人从未有过与旁人不同的交情。这倒叫莫待彻底安心了,他实在不希望方星翊还记得桃花源的事。 方清歌道:“半夜打扰梅先生休息,并非本宫意愿,实在事出有因。南宫掌门,你来说。” “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暂且按下不提。”南宫翾摊开手掌,指着掌心的一根毛发问,“莫公子遨游四海,见多识广,可识得此物?” 凭直觉,莫待知道这根没一点分量的毛关系着一件很要命的事:“认识。这是饭团的毛。” “是姻缘殿的那只饭团?”南宫翾的手又往前送了送,“莫公子确定么?确定没有看错?” “南宫掌门不相信我的眼力?既然不信,又何必问?”莫待知道自己已踏入陷阱,成了猎物,却丝毫不慌张。真要算起来,左右也不过那些事。他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谢轻云那里,他很放不下。 “相信,怎么能不相信,不相信就不会叫你来了。”南宫翾环顾众人,缓缓道:“事情的经过诸位都清楚了。不久之前,有一黑衣蒙面人潜入飞凤阁,妄图加害我二姐。侍卫不是那人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得发信号求救。我等看到信号赶到时,那人正欲对我二姐下杀手。幸亏星翊上神机敏,救护及时,我二姐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我气不过,便与那人打了起来,结果还是被他逃了。这根毛就是我与他对掌时,沾在我手上的。据我目测,莫公子与那人的身量几乎一般无二。对此,莫公子没话要说么?” “从微小处入手,给对手以重创。南宫掌门好算计。”莫待竖起两根大拇指,“仙界谁人不知,姻缘殿有只灵兽叫饭团,高傲冷淡,除了我和先生,旁人是摸不得碰不得的。先生有洁癖,尤其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从不让它近身。若论与它的亲密程度,我当之无愧排在第一。最要命的是,这家伙懒得出奇,素来只在姻缘殿一带活动,几乎不踏足其它地方。这么一看,这猫毛好像只能是我留下的。” “为何就不能是我,或者是余欢?”梅染终于说话了。 “先生和余欢上神要杀一个南宫敏敏,何需易装行事?且,你们都没有杀人动机,但是我有。再者,南宫掌门不是说了么,那人的身量和我一样,与你们不搭边。”莫待转而问雪凌寒,“如果我说南宫掌门是在诬陷我,你信不信?” “用你的话说:我信你,但更相信事实。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相信我,就不会这么问我了。”莫待耐住性子解释道,“晚饭过后,我与桔梗玩了一阵就回草堂陪先生炼药,之后看了会书就休息了,哪儿也没去。” “那这根猫毛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那黑衣人身上?”方清歌眼神如钩,像是要钩出藏在莫待心底的秘密,“你该不会不知道,灵兽只有在虚化和情动时才会出现掉毛、换肤、脱皮和断骨等现象。平日里别说是掉体毛,就是眼睫毛都不会掉一根。而就在半个时辰前,草堂里传出了灵兽情动时的叫声,虽不大,但很多人都听见。而草堂里,有且仅有一只灵兽。” “要这么说,我还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要不然,麻烦足智多谋的仙后大人来为我们答疑解惑?我记得当年在琅寰山初见,你拿走了一根饭团的毛。” “凡事都能扯到本宫身上,也是一种本事。莫待,你我初见是什么时候本宫早就已经不记得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只叫饭团的猫,本宫只远远地见过一次,并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要怎么弄到它的毛?本宫与它不熟,又怎么知道它何时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