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桦湫樾第129章 宋录（十四）
“子漪，以后我们要搬家了，今天带你去市区的新房子看看。”小宋词坐在窗户边，唐玉莲摸摸他刚剪的头发，“你喜欢搬新家吗？” 做出搬家的决定还是由于宋词六岁时的那场大病，如果当时医院离得近，可能就不会出那种事。 于是新家搬在了春觞市最好的医院旁，虽然户型不大，也让小宋词父母几乎花光了当时所有的积蓄。 六岁的小宋词靠在车窗边，眼睛里满是惆怅。他大病初愈，身体状况极差，只能辍学一学期，在家里休养。 又是10月份，刚过秋分，路边排排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挺立在萧瑟的秋风中，伸展出或是火红或是金黄色的臂膀，它现在的繁华满眼，在为即将的凄凉遍地做预备。 “妈妈，孙医生是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小宋词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在他手术完成后的当天，孙医生回家收拾东西，带着妻儿回了市区的住房。 “啊建文他”母亲不忍心说破真相，临时编了个谎言安慰他，“嗯，他们也举家搬到市区，以后其实我们也方便见面的。” “阿牛、桑桑、跳跳、小乐他们还有桂姨、王叔、楠姐，我舍不得他们……”小宋词的眼睛干涩，一有风吹进来就生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母亲见状赶紧把车窗拉上去。 “没事的子漪，等年底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再考虑搬进去，你还有时间和他们玩。”母亲摸着儿子稀疏的头发心就在滴血，因为那场大病，孩子的肤色又白了一个度，头发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的掉落。 他晚上疼得睡不着，总是要吃过药缓一会才肯睡。 孩子说晚上会看见有白色的小人儿站在床边，等到白天的时候他就消失不见，又或许是白天天太亮，看不见他。 唐玉莲吓坏了，找了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不起作用，直到后来神秘人（这里是喻宁）来了一趟家里，孩子的这种症状才有所消退。 “等搬进新家，你也可以邀请他们来玩啊。又或许等他们上了初中，也会从村里搬出去，有缘自会相见的。” “嗯……”小宋词靠在母亲温热的怀里，眼前闪过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和宽阔的田野，等到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村田美景，他要好好看看，永远记在心里。 回来的路上，小宋词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他见识了孙哥哥和他说的城市，他还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过了斑马线，那里停了好多辆汽车，人来人往的，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同一时间出没。 他在商店看到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糖果，还买了他最爱吃的巧克力豆。 回来的路上，他捧着那罐巧克力豆，做起了人工小导航。 “爸爸，前面是不是有个岔路口，然后左转？”他记得这里的每一块田地每一棵树木，他记得这些长久不动的物品的特征，以便他更好的记忆回家的路线。 “是的哈哈，子漪记性真好，以后都不怕迷路了。”父亲开怀大笑，他不是笑儿子记性好，而是为他现在喜悦的心情而感到欣慰。 “唔到那里右转是马大爷的家，我去过他家里剃头发！前面是桑树小学，今天是周三，阿牛他们都在里面上课嘞！” 他说完这些车子就驶过岔口往左拐，前面有几户人家，养的几条狗看见不熟悉的车子开始汪汪叫。 “妈妈，我还记得以前被刘奶奶家养的狗追着跑，跑进了从没去过的深林。”他拽着母亲衣服上的绺子，玩弄一根根编织的细线，“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找不到下山的路，就一直走啊走，我看着那些高大的松树，就想起来骆老师教我的知识。 我跟着树走，下了山。跟着溪流走，终于走回了村子。但我害怕刘奶奶家的恶狗，就绕了道，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秋君……” 他扑在母亲身上，眼眶湿润:“妈妈，我好想秋君，她生了病辍学后，我再没见到她，是不是死了啊？我会不会也跟她一样——” 母亲连忙捂住小宋词的嘴，一直忍痛的她终于也憋不住眼眶的泪水:“别说了，你不会的，我们的子漪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秋君是镇上来的女娃，出落的非常水灵漂亮。她三岁才来邓家村，四岁的时候，她遇见了在夜里迷路的小宋词。 她身体一直有病，在城里的大医院治了两年，家里实在是没钱熬了才把她带回来，后来一直都是拿大把大把的药护命。 那天晚上她是被疼醒的，但是她没告诉父母，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病得很重，最多一年应该就会死去。 父母为她把家产全部变卖，但这病不仅没好还越来越坏。 她小小的脑袋时常在想，如果她死了，父母就不用花这么大的代价养着她。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重新投胎。那她就等着下一世投胎回来，再做一回父母的孩子。 所以她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死亡能带走她的病痛，她愿意死一回。 她没上过学，很多知识都是父母教她的，或者看电视里学来的。她喜欢看动画片，动画片往往都是欢乐的，把死亡乐观化、趣味化。 她永远记得一个角色死亡的场景，她的身上绽放出一片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它们散落一地，被风吹起，飘啊飘，飘去田野，飘去山岗，飘去溪流，飘去山涧。 总之，她去了所有她热爱的地方，看遍了山河美景，所以她是知足的。 “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稚嫩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小宋词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他趁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看见了朝他走过来的女孩，那女孩扎着两根漂亮的辫子，肤色很白，只有眼睛是黑漆漆的，透不进光亮。 小宋词永远记得她那天穿的一袭蓝裙，走近看，她的双唇也是雪白的，没有血色。 “我害怕害怕刘奶奶家的狗……”小宋词以为他看见了为他指路的小仙子，就像绘本里画的那样，只是缺了一对翅膀。 “我好像见过你，你家门口是不是有条河，河边还有一棵大梨树？”她的口音不太像春觞话，反而更像是京都的音调，非常标准且好听的普通话。 “嗯。”小宋词点了点头，但他的确没见过这个女娃，她实在太漂亮了，即使光线这么暗，小宋词确定自己和她告别后还能记住她的脸。 秋君拉着小宋词的手，带着他绕着人居走了几里路出去，看见了村外的那条河:“你就跟着这条河走，往下游走，应该没多远就能到你家。你迷路的话，家里的爸爸妈妈应该急坏了吧哦还有，晚上天黑，小心别掉进河里。” 她一边看着小宋词歪歪扭扭沿河边的小路奔跑的背影，一边叮嘱他小心安全。 她本想今晚去河边奔赴死亡的，但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人说，缺了翅膀的仙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我可以做你的翅膀吗……］